▶1945年8月,延安隆重举行“庆祝抗战胜利大会”
▼1945年8月,上海市民涌上街头,庆祝抗战胜利
东北民众欢庆抗战胜利
《胜利日》安平著 华文出版社
安平的新著《胜利日》,为我们展示了胜利者与战败者在同一历史时刻、不同历史空间、不同社会视角的观察和记录。讲述从重庆、延安、东京、华盛顿到莫斯科在胜利日前后的反应,呈现了大量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这些细节,既来自伟人,军政人士,还有知识分子,以及平民百姓;它们共同构成了让今人陌生、又惊心动魄的历史图景。
1945年8月15日上午10时,蒋介石来到中央广播电台,发表了自己亲自撰写的《抗战胜利对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的广播文告》,广播时间近11分钟。美国《时代》周刊驻华记者白修德在现场,记述了坐在话筒前的蒋介石的神情:
……蒋安静地坐在重庆一间闷气的广播室里,准备告诉中国人民抗战事业已终结。他和平日一样凝固地沉着……他的头顶剃得净光,不着丝毫白发的痕迹。他调整着角质框的眼镜,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紫红色的花一眼,慢慢地对着扩音器用高调而清爽的声音告诉人民仗已打胜……他的演讲历时十分钟。突然间他的头颅低垂,失眠的眼眶陷凹处见形,在这一刹那的松弛,他的平稳之外貌露相,紧张与疲劳在这胜利的关头显现在他人面前……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这一天兴奋莫名。备受压抑的闻一多,立刻找了一家理发店,“这么漂亮的胡子剃掉?”“动手吧,老板,您知道,抗战胜利啦!”他七年前的誓言已经实现。刮掉留下七年的美髯,闻先生突然从一个老头变成了中年人,精神抖擞。
民主人士黄炎培深夜里在日记中记下了感受:
夜八时,喧传日本乃真投降,一时远近欢呼,爆竹之声迸发。是夜辗转不能成寐。……天网恢恢,元恶终归殄灭,而死者岂可复生。今日者故妻何在?长子何在?读少陵《闻官军收河南北》诗,感不绝心。忽然想起刘湛恩,忽然想起张在森,以此终夜不能自制。
相比国统区复杂的情感,在延安,“陕北的天空从来没有那么蓝过”,成为那一天党政军民共同的感受。机要秘书叶子龙在毛泽东身边工作了27年,他记得,那一晚的延安全城轰动,万众欢腾。无数的火炬照亮了山巅河畔,机关与群众的乐队、秧歌队纷纷出发游行,灯火彻夜未更。8月10日,毛泽东亲自主持召开的中共中央紧急会议已经进行了三天三夜,几乎一直未合眼的毛泽东听到这一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高兴地连声说道:“好哇!好哇!”之后陷入了沉思,向日军发起全面反攻乃至更宏大的战略,在他头脑里更加明晰起来。
东京的心态并非像所谓的武士道精神那样整齐划一。从天皇到军部,从军人到百姓,日本人的心态似万花筒。裕仁天皇最为牵挂的是如何维护“国体”,保住“天皇制度”。美国人爱德华·德莱阿观察到,“他将天皇制度看得比他的人民、他的军队以及他的帝国……都要重要”,“也许盟军的空袭,原子弹的爆炸,苏联加入对日战争以及遭受盟军占领的恐惧,使得日本天皇的意志力彻底垮掉。实际上,很可能是由于他的皇室祖先面临着威胁,以及仍然希望可以维护天皇制度等因素,才使得裕仁天皇的皇帝式抵抗意志走向了崩溃”。因此,天皇发表的投降诏书,不仅没提“投降”,而且还将自身打扮成和平主义者,罪责全在于军人,甚至其通篇诏书,也用一般日本人都不懂的古语来进行发布。
这一天,被软禁在日本长野县轻井泽町的白人罗伯特·奇兰,见证了日本平民听到诏书的反应:
村里人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聆听着广播里传出来的天皇的声音。这些人过去未曾听到过天皇的声音,对天皇说话的表达方式和讲话的内容,似乎听不大懂。他们并不理解为什么要播放天皇讲话。广播结束后,把天皇的讲话用现代普通日语进行了说明,村民们才明白了天皇讲话的意思是投降。
投降诏书让日本陷入疯狂。一些法西斯分子准备政变,一些军人选择自杀,另有些军人对战争结束感到“高兴”,更多的军人等待投降。针对平民,《朝日新闻》为投降诏书配发的评论,竟然出现了“一亿玉碎”的号召。这引起了日本民众的愤怒。有民众致信《每日新闻》,对“一亿总忏悔论”展开愤怒声讨:
让一个人不停地反省,让一个人不断地忏悔,这不是对整个国民开刀吗?直到天皇宣布停战前,我们不都是在拼命地努力吗?……而现在那些达官贵人们有哪一个说“应当反省”,“应当忏悔”了呢?
但是,日本平民“被自杀”的浪潮还是出现。
在冲绳,当地日本守军最高指挥官、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赤松大尉声称将与美军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要求居民“祈祷皇国万岁、日本必胜!自杀!”下达了“全员玉碎”的命令。52颗手榴弹被发给居民,于是惨绝人寰的悲剧发生了。家人、亲戚们选择了自杀地点,围在手榴弹周围。一颗一颗手榴弹爆炸了,“瞬间,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婴儿,血肉迸散,惨叫不绝,场面如同地狱。未被炸死者,互相用棍棒击打,或者用剃刀切断颈部动脉,或者用铁锹砸烂脑袋。世上未曾有的悲惨景象,出现在各处的集体自杀场所。”
胜利日前后,最忙的还有美国人。事实上,从“无条件”到“有条件”投降,美国人扮演了关键作用。罗斯福生前始终坚持要求像惩罚德国一样,日本必须无条件投降。杜鲁门则改变了主张。杜鲁门的忧虑是一个混乱的日本“将成为共产主义的新阵地”,美国的目标并非要和苏联像分割占领德国那样,美国要独占日本。美国新任副国务卿格鲁,适时提出了意见,“天皇是唯一能使日本稳定的力量……靠军部首脑是无法使日本彻底投降的”。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的研究也说明:日本政府会投降,但是美国不能直接统治日本,而必须保存并利用日本原有的行政机构。正是基于利益和判断,美国人“默许”了日本的“有条件”投降。但美国人也许没有想到,当年的“默许”延续至今,成为日本人不承认失败,甚至不承认“侵略”的根源。出乎意料的是,苏联在胜利日前后扮演的角色,并非像157万苏军直扑关东军那样爽快猛厉!日本人寄望以苏联“出面调停”的方式来停止战争。早在6月29日,天皇致电斯大林说愿意结束战争,并要派近卫文麿出访。苏联以“为了尚无把握的问题而派遣代表前来,此间不能表示欢迎”。虽遭拒绝,日本并不死心,还派前外相广田与苏联驻日大使马立克频繁接触。7月13日,波茨坦会议之前,日本提出在莫斯科举行日苏会谈。苏联人的回答比较暧昧,“日方若提出具体条件,可由苏联担当居间工作”。斯大林为此推迟一天出发赴波茨坦……
1945年的胜利日,真是超出人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