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周有光先生111岁了。50岁前,他是金融学和经济学教授;50岁至85岁,他是语言文字学家;85岁至今,他则成了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2015年4月住院期间,周有光对着屏幕说:“我年纪老了,(但)思想不老。”
思想是周有光的生命动力。《岁岁年年有光:周有光谈话集》(天津人民出版社·后浪出版公司出版)精选汇集了周有光百岁之后所思所想所虑,分为对谈和采访两部分,书中既有周有光对自己一生难忘经历的回顾,更有对国家社会发展的思考,对世界历史的走向、社会制度的变迁、国家未来发展的关注。无论是对自己人生的再回首,还是对国家社会发展的思考,周有光并没有刻意导入渊博的知识,而是一次次试图通过与个人所经历、所观察的百年历史相结合以得出朴素的结论:历史纵有千变万化,亦无法超越常规。
周有光这里所说的常规,与美国著名思想家托马斯·潘恩笔下的常识有着某些类同,均是历史反复试验经验的呈现。正因如此,百岁之后的周有光习惯用常规视角看待社会上的是是非非。周有光认为:文化发展纵然离不开种种历史因素,但总体上呈现竞争融合的大趋势。历史同时表明,文化从来不是豢养于高墙之内,而是需要在广阔的天地里淬火,接受时代的洗礼。哪种文化包容性强,更有助于社会发展进步,哪种文化就可能发扬光大。所以,周有光反对简单化的文化“河东”“河西”说,认为“学问都是世界性的,是不分国家的”,也只有从世界看中国文化,中国文化才可能真正走向世界。
“要从世界来看国家,不要从国家来看世界”,这是周有光分析问题的方法论。古人有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视角不同结论自然有异。在周有光的语境里,世界视角代表人类社会发展潮流,顺此潮流,我们不仅看到世界发展的浩荡趋势,同时也可以清醒地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虽然并不否认改革开放成就,但周有光仍指出,目前我们依然“落后惊人”,这种落后不仅表现在经济发展依然过于粗放原始,还表现在人们对世界发展潮流认知的落后。
周有光先生反对单一的发展“模式”说,认为发展就是“高处流向低处,落后追赶先进”。而一些人津津乐道的后发优势,无非是落后国家循着发达国家摸着石头过河逐渐形成的宝贵经验,这些经验恰恰是周有光一再提及的常规。
周有光的访谈内容相当广泛,而且并不是只做否定。对于一些人视若洪水猛兽的网络语言,作为语言文字学家,他反倒表现出惊人的宽容大度,认为这也是社会发展的结果,不宜过早评判,而应交给时间沉淀。他也不接受社会上关于知识分子“被收买”的指责,只是认为那是一些人出于种种原因而放弃思考。这种现象并非少数人的“专利”,而是社会的普遍“通病”。并且,知识分子不应成为社会上一个独立的层级,像美国“中产阶级已经占全国的80%,中产阶级都是知识分子”。
周有光谈论的内容非常丰富,但总体上并没有脱离他倡导的将所有问题放到常规层面分析解读的做法。面对这位经历百年历史风云的睿智老人,想必没有人会怀疑周有光是否有资格谈常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