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书》(经典版)傅 雷 朱梅馥 傅 聪著 译林出版社
《傅雷家书》(新课标本) 傅 雷 朱梅馥 傅 聪著 译林出版社
傅雷与傅聪在切磋琴艺(1956.9)
傅雷墨迹
家书不同于一般的自述,它是私密的,不为发表而作,因此这种记录非常真实。1981年,为了纪念父母,傅聪、傅敏兄弟俩将留存下来的父母家书选编出一册,交给三联书店出版,于是《傅雷家书》得以面世。
随着家书的进一步发现和梳理,傅敏前后多次对此书进行增订。傅聪当年写给父母的信在傅雷夫妇逝世后丢失,多年后,其中一部分居然失而复得。但是,这些幸存的珍贵资料傅聪本人一直拒绝发表,直到最近几年,他才同意将自己当年写给父母的回信补入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新版《傅雷家书》中。于是,我们终于看到了一来一往的家书,看到了傅雷最为珍视的“父子对谈”。有了这部更加完整的《傅雷家书》,傅雷的心路历程显得更清晰了。傅雷是个严厉、絮叨的父亲,和许多父亲一样。但他的睿智、广阔、深邃,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这是他作为父亲最重要的品质,也是《傅雷家书》的精华所在。从家书中对傅聪的音乐教育中可见一斑。
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
傅雷虽非音乐演奏家,但对音乐有很深的造诣,同时,他对中国和西方的美术、艺术理论、文学、哲学均有专门研究,深厚的学养和出色的悟力,使傅雷在艺术上有不凡的见解,甚至已贯通了艺术和人生。他对傅聪的音乐教育,便是以其修养浸润和启发傅聪。
傅雷早就发现傅聪对音乐有特殊的敏感,在确认他对音乐有一份真挚的热爱后,才开始考虑让他专门学琴。他要求傅聪摈弃对名望的贪求,不可为名而学琴:“身外之名,只是为社会上一般人所追求、惊叹,对个人本身的渺小与伟大都没有相干。孔子说的‘富贵于我如浮云’,现代的‘名’也属于精神上的‘富贵’之列。”不以成名为务,才保证了音乐在傅聪的世界中是纯粹的。
做出学琴的决定后,傅雷的教育也是非功利的,不是简单地向着“成功”,甚至不是向着钢琴家。早在傅聪出国前,傅雷就对他言明了教育的信条,就是那句著名的话:“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傅雷在给傅聪的信中常说:“我始终认为弄学问也好,弄艺术也好,顶要紧的是humain(法语,人),要把一个‘人’尽量发展,没有成为某某家某某家之前,先要学做人;否则那种某某家无论如何高明也不会对人类有多大贡献。”傅雷后来自述:“我从来不许他选择弹琴作为终生事业,直到他十六岁,我对他的倾向与天分不再怀疑时才准许……我一直不断地给傅聪灌输淡于名利权势,不慕一切虚荣的思想。”可见其谨慎,且事先绝无让儿子以琴成名的期许和苛求,只是发现和尊重了傅聪的禀赋。
音乐从“做人”出发,最终又由音乐之境回归心性修养。
关于人的尽量发展,傅雷着重两个方面,一是人格,一是性灵。在人格上,傅雷在家书中时加道德修为的提醒:“我多少年来播的种子,必有一日在你身上开花结果——我指的是一个德艺兼备、人格卓越的艺术家!”在性灵上,傅雷有意识地引导傅聪接触古诗文,如两晋六朝的文章、杜甫的诗,并极力推荐王国维《人间词话》:“我个人认为中国有史以来,《人间词话》是最好的文学批评。开发性灵,此书等于一把金钥匙。”在父亲的影响下,傅聪酷爱古诗文,并在《人间词话》中收获了许多艺术的启发。他去波兰时随身携带了这些书,时常翻阅:“诗词常在手边,我越读越爱它们,也越爱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民族。中国的文明,那种境界,我没法在其他欧洲的艺术里面找到。”修养心性,净化心灵,使自己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方能与音乐先贤的心灵相感通,体会作品的灵魂,并通过演奏传达给听众,使其动容。这是傅雷“先为人”的艺术教育思想的基本逻辑,从《傅雷家书》中可以看出他正是循着这条路径指引傅聪的艺术生涯。
而涉及具体的演奏技法,傅雷因缺乏相关的经验,并不越俎代庖。但在某些力所能及的方面,他也尽量点拨。给人印象深刻的有下面几处:
放松心态。傅聪在钢琴比赛之前的一段时间,难免有些紧张。傅雷的方式是很独特的,他认为克服心理紧张的时候,着力点不是在自己的内心,不是设想自己的强大,而是敞开心胸,持一种哲学的视野,看到个人一时成败之轻微。这是确有见地的,因为相对心理学的自我暗示,真正能坚实支撑起一个人的心理结构的,是他的世界观,是需要跳出小我的纠结,在更广大的坐标系中反观自身。傅雷多次提醒傅聪默想杜甫的诗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即是帮助他将目光放远,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培养一种形而上意义的艺术自信心。
节制情感。傅聪曾因为一位俄国钢琴家的精湛演奏兴奋得失眠。傅雷读了这封信,立即提醒傅聪不要因此强化了自己演奏时过分运用感情的倾向。傅雷认为这种纵容会耗费精力:“练琴一定要节制感情,你既然自知责任重大,就应当竭力爱惜精神。”它无益于艺术,相反,能否节制感情关乎艺术乃至人生的境界:“中国哲学的思想,佛教的思想,都是要能控制感情,而不是让感情控制。假如你能掀动听众的感情,使他们如醉如狂,哭笑无常,而你自己屹如泰山,像调度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样不动声色,那才是你最大的成功,才是到了艺术与人生的最高境界。”
为艺术的技巧。傅雷与傅聪谈到演奏,技巧是最主要的话题。限于条件,傅聪幼时没能得到充分的基本功训练,在波兰学习时,傅聪经常苦于根基的不足,甚至需要在技巧上推翻重来。因此,父子书信往来中关于技巧以及如何训练技巧的讨论特别多。但深谙艺术之道的傅雷自然不会落入技巧的窠臼,他在鼓励儿子提升技巧的同时,也经常和他一起反思艺术与技巧的关系:“凡是一天到晚闹技巧的,就是艺术工匠而不是艺术家。一个人跳不过这一关,一辈子也休想梦见艺术!艺术是目的,技巧是手段:老是只注意手段的人,必然会忘了他的目的。”
正视音乐。这一层最能体现傅雷作为通学之士的洞见。傅雷热爱音乐,对音乐有极佳的欣赏力,让两个儿子都学习音乐,但他并不视音乐为至高无上者,而是能看到它的局限。许多人,不论能否欣赏音乐,不论是否感受到音乐的“至高无上”,均迫不及待地要尊奉音乐为至高无上的艺术。实际上音乐也有其界限,有其缺陷。傅雷认为音乐诉诸对感官的刺激,耗费精神:“单靠音乐来培养音乐是有很大弊害的。”“音乐太刺激神经。”要补救音乐之偏弊,需要别种艺术尤其是造型艺术的中和,以及大自然的滋养:“多和大自然与造型艺术接触,无形中能使人恬静旷达,维持精神与心理的健康。”傅聪成为闻名世界的钢琴家后,傅雷的信中多次重复这些苦口婆心的劝勉,可见他对音乐的清醒认知,更可见他对傅聪心性修养的重视。
傅雷对傅聪的教育,除了音乐艺术方面,还有生活智慧方面。然而,正如前文中明显可见的,他的音乐教育是与人生哲学,尤其是中国传统人生哲学相通的。音乐从“做人”出发,以哲学的心胸平衡心态、斟酌情感,以“赤子之心”的真诚体悟音乐的境界,训练技巧以达成这种境界,最终又由音乐之境回归心性修养——音乐的目的是人,音乐又回到了“先为人”,这始终是傅雷音乐教育的核心。
图片均选自译林出版社《傅雷家书》 (作者系译林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