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宫寻找苏东坡》,祝勇著,湖南美术出版社2017年7月出版,定价78元
“谪仙”顾名思义就是被贬谪的仙人,如今提及一般专指唐时李白,但如果一定要在整个中华文化史和艺术史中找出能与其比肩者,唯有宋代苏轼可与其争锋。
李白和苏轼更像是“谪仙”的两面:李白从一开始就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风采,也一直以“谪仙”自命,仿佛一位并未抹除上界记忆的下凡仙人;而苏轼则要复杂得多,他更像是抹除上界记忆之后来到了世间,他的“仙根”虽然从未丧失,却经历了一番苦难和磨砺,逐渐焕发了“谪仙”的风采。
正基于此,祝勇的历史散文新作《在故宫寻找苏东坡》,在时下介绍苏轼的作品中显得更为难得——这本书从十个侧面,入仕、求生、书法、绘画、文学、交友、文人集团、家庭、为政、岭南,书写了苏东坡一生的生命经历。表面上虽依托了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苏轼作品,但由书、画及人,内核却是一本把苏东坡精神世界和艺术史联系起来的个人传记。
“谪仙”也是需要证明自己的,按照我们的文化印象,“捻断数根须”的苦吟虽然励志,但却与“谪仙”相距甚远,“谪仙”必须是天才的,是耀眼的,是举重若轻的,苏轼确实做到了。嘉祐二年(1057年),苏轼二十一岁,他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自偏僻的西蜀入京应考,当时的主考官是文坛领袖欧阳修,小试官是诗坛宿将梅尧臣。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让欧阳修眼前一亮,也让他预见了苏轼的将来:“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在故宫寻找苏东坡》中也记录了欧阳修对儿子说的一句话:“三十年后,无人再谈老夫,老夫当退让此人,使之出人头地。”
喜爱苏轼的人也许会感慨,如果顺着这个剧情发展下去该多好,苏轼一试成名,荣耀和富贵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但“谪仙”的气质不但在“谪”更在“仙”,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真性情注定无法在政治漩涡中幸存,就像苏轼后来对好友晁端彦说:“我性不忍事,心里有话,如食中有蝇,非吐不可。”苏轼不但一生被小人妒忌嫉恨,更因为这种“非吐不可”的性格让其既不容于主持新政的王安石,又不容于倡导恢复的司马光。
“谪仙”的“谪”字也许是其一生的无奈写照吧。有人用“八三四一”来总结苏轼一生:“八”是他曾任八州知州,“三”是他前后担任过吏部、兵部和礼部的尚书,“四”是指他“四处贬谪”,先后被贬到黄州、汝州、惠州、儋州,“一”是说他担任过一任皇帝的文字秘书,为皇帝起草诏书八百多道。而这一波三折的人生历程,也最终将苏轼的“谪仙”品格完全磨砺了出来。
《在故宫寻找苏东坡》中记录了一个有名的历史片段——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下狱,与长子苏迈约定,平时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是死刑判决的坏消息,就改送鱼。其间,苏迈盘缠用尽,外出筹钱,托朋友代为送饭,情急下却忘记告知约定的秘密,不知情的友人恰好送去了一条熏鱼。乍见食盒里的熏鱼,苏轼脸色骤然一变,给自己最牵挂的弟弟写下两首诀别诗,交由一名好心狱卒后,他坐回阴暗牢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在“长夜里,破茧为蝶。”
如果说“乌台诗案”中的这个插曲是苏轼“谪仙”本质的某种“顿悟”的话,那么贬谪黄州后,则是一个真正的“渐悟”过程。在黄州为了家里的一日三餐辛勤躬耕的他,在目睹了官场的种种黑暗和人性的种种恶毒,在经历了往日的种种荣耀和今日的种种挫折,这个时候,“谪仙”的才华和风范终于爆发于他的作品中了。
在黄州,苏轼写下了《寒食帖》,写出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和《赤壁赋》《后赤壁赋》,也是在黄州,苏轼把自己开垦的荒地取名东坡,从此人间的苏轼渐行渐远,“谪仙”东坡正式开始了凡间的生活。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后事又如何,宦海沉浮又如何,一生坎坷又如何,眼前过往的人生注定不会包括那些,而是少时眉山的严父慈母,是青年汴京的名动天下,是乌台诗案的黑狱悟道,是黄州贬谪的破茧成蝶,是杭州百姓的热泪相送,是天下才俊的唱和相酬,更是爱子绕膝后的转眼成年,还有红颜知己的至情相伴和小窗梳妆……
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生叫“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