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和团聚
1927年2月11日,梁实秋和程季淑的婚礼在北京南河沿的“欧美同学会”举行。事先由媒人来往奔走,采取最传统的方式,所有程序都没有落下,按部就班进行。仪式过程中,梁实秋因戒指太松把戒指丢掉了,程季淑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们不需要这个。”
结婚仅仅十多天后,国民革命军北伐逐步逼近南京,空气越来越紧张。母亲关心他们,要小夫妻暂且观望不要南下。父亲却把梁实秋叫到书房私下说:“你现在已经结了婚,赶快带着季淑走,机会放过,以后再想离开这个家庭就不容易了。不要糊涂,别误解我的意思。立刻动身,不可迟疑。如果遭遇困难,随时可以回来。我观察这几天,季淑很贤惠而能干,她必定会成为你的贤内助,你运气好,能娶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男儿志在四方,你去吧!”父亲说到这里,眼圈红了。梁实秋也是百感交集。父亲是传统家庭的过来人,明白家庭对青年的束缚,而儿子也为父亲的情怀所深深感动。
梁实秋夫妇先来到南京,因为局势的原因,不久又和新婚的余上沅夫妇一同出走上海,在此定居下来。生活虽然清苦,但小两口和和美美。梁实秋应聘为《时事新报》“青光副刊”的编辑,同时在大学兼职,辛勤赚钱;妻子料理家务,接待亲友,成了长期的家庭妇女。一天晚上,梁实秋刚到家,妻子问他:“你上楼的时候,是不是一步跨上两级楼梯?”“是的,你怎么知道?”“我听着你的嗵嗵响的脚步声,我数着那响声的次数,和楼梯的级数不相符。”
不久,他们的大女儿文茜和儿子文祺先后出世。妹妹亚紫结婚后也租住在上海,和他们做了邻居。期间梁实秋的父亲、母亲都曾到上海来,很满意儿子、儿媳的生活。
1930年夏天,梁实秋接受朋友杨振声的邀请,到青岛大学任外文系主任,全家又远赴山东。程季淑的寡母也来到这里,跟他们一起生活,一家老少三代安家立业,这也成为梁实秋一生中难得的美好时光。他们的小女儿文蔷在青岛出世。夏天,每到周末,梁实秋和程季淑就带着孩子到海边玩。夫妻俩在海边晒太阳,孩子们奔跑着逐浪、捉螃蟹,欢声笑语传出很远。梁实秋从北平专门订制了一个烤肉的铁箅子,自认为在青岛是独一无二的设备,他们从山坡上拾捡松枝松塔,在冬日里烤肉,大宴闻一多等宾客。平日里,梁实秋安心教书、写作,并开始翻译成就了自己名声的莎士比亚全集。
1934年夏天,梁实秋应胡适的邀请,到北京大学任教。一家人恋恋不舍地离开青岛。临去时,房屋租约还有三个月没到期,程季淑认为应该如约照付这三个月的租金,而房东王先生坚决不肯收。两人为此争执起来,场面非常动人。梁实秋感慨于妻子的处事之道,也感慨于山东人的淳朴憨厚,笑着说,“此君子国也!”最后,房东勉强收下,买了一份重礼亲到车站送行。而程季淑在离去之前,把房屋打扫整洁一尘不染,且在以后成为定例。
梁实秋夫妇带着孩子重新回到北京的大家庭里。梁实秋的母亲年已六十,她说:“好了,现在我把家事交给季淑,我可以清闲几年了。”而程季淑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加重了。梁家一门三代,大小十几口,再加上男女佣工六七人。吃喝拉撒、各种繁文缛节哪里都要照顾到。每天早晨听到里院有了响动,梁实秋就要拉着文蔷到里院分别向父母问安。而程季淑每天早晨负责沏盖碗茶,公公喜欢喝茶,太烫太凉都不行,必须把握住准确的时间。每天晚上,她还要伺候公爹一顿夜宵,等老人们都安寝了才筋疲力尽地转回屋。至于每日大家庭共用的两餐,虽有厨师料理,但调配设计仍需程季淑负责,也需大费心思。此外,缝缝补补、教育孩子,对外采办或交涉,都必须程季淑出面,左右维护。这些琐事看起来小,但疏忽了哪一个,都要遭到指责。好在程季淑是吃过苦的人,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角色,能够举重若轻地应付下来。
1935年10月,梁实秋创办《自由评论》,以鼓吹爱国提倡民主为原则,冰心、李长之以及周作人等人都是他的作者。在和众多作者的交往中,程季淑偶尔隔着窗子看见出入的客人,就问梁实秋:“那个獐头鼠目的是谁?那个垂首蛇行的又是谁?他们找你做什么?”果然,后来有人来做说客,“愿以若干金为先生寿”,希望梁实秋笔下留情,被梁实秋拒绝。程季淑支持丈夫的决定,她说:“我愿省吃俭用和你过一生宁静的日子,我不羡慕那些有办法的人之昂首上骧。”梁实秋说,他从程季淑身上看到了其祖父的风骨。梁文蔷也在文章里提到,一次,她与父亲论及“廉”字。父亲说,“一个男人能不能抵抗得住金钱的诱惑,很大一部分要看他妻子的德行。你妈妈比我强,她支持我,鼓励我,使我向上,我感激她。”妻子对丈夫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一个贪财鄙陋的妻子,日久天长,丈夫难免被拉下水。
抗战爆发后,梁实秋被迫离开北平。而程季淑却因为母亲体弱、孩子幼小而无法脱身,带着老老小小继续寄居在婆母家中。这一别就是六年之久,遭受的苦难也比别人更甚。一直到自己的母亲去世以后才跟梁实秋联系,带着孩子赶奔四川,一家团圆。团聚之后,夫妻达成共识,即:在丧乱之时,如果情况许可,夫妻儿女要守在一起,千万不可分离。
第二年,日本侵略者投降了,梁实秋和程季淑又辗转返回阔别已久的北平。1948年,平津战役拉开序幕。梁实秋先离开北平,程季淑要为三妹亚紫处理房产,不得不留下来。房子不好卖,买方多有刁难,最后逼得程季淑说了狠话:“一个人做事要凭良心,我们两人谁若是黑了良心,——你听外面正在开炮——谁就不得好死。”对方这才软下来,说:“唉,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别赌咒啊!”交易才算顺利完成。此后,程季淑一个人乘飞机、搭车、坐船,辗转来到广州,再次和梁实秋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