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历史上的一些名流,我们是“久违”了,比如乔万选其人。乔万选是山西出洋的留学生,胡适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哲学博士,乔万选也是那所大学的政治学博士,并且比胡适多了一顶芝加哥大学的法学博士,也就是赫赫“双博士”了。回国以后,乔万选亦学亦官、又持操司法“神圣”之职。他先后任东吴大学、中央大学、暨南大学的讲师、副教授和教授,执进法律,并且服务乡梓,曾任山西“国民师范学校”的校长;服务司法,他曾在上海租界担任临时法院推事;至于官场,大概是依仗上世纪30年代初山西阎锡山势力突破娘子关开入北平的势头,赵戴文(次陇)乡长出任南京政府内务部,“乔老爷”乔万选也就担任了统计司的司长,再后来他却不能珍惜名节,以中国知名的法学家身份,在民族抗争的年代,恬然下水——两个著名的“山西人”即乔万选与王荫泰(王寄籍山西汾阳,其父即晚清诗家王式通),这两个“伪官”,是汪精卫小朝廷的司法行政部常务次长和政务次长、法制专门委员会的副主委以及政务参赞、特别法庭审判官、庭长、驻德大使等,可谓“荣华富贵”。八年抗战结束,乔万选如何在惩奸运动中“过关”,其中情由仍不清楚,大概他也就此束手敛迹了。后来,他在“前陪都”的重庆,在一个叫作“南泉新专”的学校执教,再后来之种种,就不知道了。
乔万选的著作,有《产业合作大纲》以及《地方自治》等,那是为阎锡山“山西特色”的政治标榜的(当年山西是“模范省”),而乔的传世,说也可怜,他是清华学生,后来差点又做了母校的校长,不想母校上下将他逐出,于是以“水木清华”在中国教育史上的显赫地位,这桩丑事揭载史册,乔万选其人也竟因此得以传名。
话说1930年3月,中原大战方酣,反蒋的山西阎锡山和汪精卫等一班人马在北平另组国民政府,与南京政府公然形成对峙局面,此时,山西势力浸透北平教育界,在此前接收了北洋家底的背景下,堂堂民国大学院特派员就是山西人的著名考古学家卫聚贤。不久,晋阎势力奄有华北和平津,此前清华校长是代表南京势力的罗家伦,此时他可谓处境窘迫,清华学生代表大会在国民党华北嫡系势力式微之际,提出驱逐罗家伦的议案。于是罗家伦被迫辞职离校,在辞呈上,罗家伦愤然说:“学风虽致凌替,士气不可不存。”
罗校长被逐走,留下一个校长的空缺,阎锡山以为自然应是由自家人去接领,便任命出身清华的乔万选去上任。此后,清华1923年级学生出身的乔万选带领武装卫兵及秘书长、庶务主任等,企图用武力接收清华。
却说乔万选以母校出身兼阎锡山幕僚的双重身份,以为笃定可以赢得清华校长一职,他为了顺利当上校长,还四处许愿,比如对于吴宓就托人送去口信,奉上教务长和文学院院长的职位,意思是以此换取吴教授成为乔校长的援奥力量。不过吴先生却是一个注意名节也出处谨慎的人,他探听到“乔君并未得山西大力者之切实后援,未必能成功”的信息后,权衡利弊,又“为宓个人计,自以超然自处,不问校中政局,则在此可长为教授”,而且对于他来说,所谓清华教务长一职,“不特非才性所近,且得之对宓亦少益处,而反须随波逐流以去,故决不加入乔君等团体”。(见《吴宓日记》)于是就冷落了“准校长”乔万选。不过,有的人却愿意为乔万选捧场,当时一些地方的清华同学会也声称要“校友治校”,实行“清华为清华人之清华”的所谓“门罗主义”,以此来戒防他人觊觎,当然其中也有针对蒋介石来安插势力的意思的,于是“拥乔派”组织了“护校团”,一时颇为热闹。
据陈岱孙先生回忆:1929年至1930年之交,罗家伦由于学生的反对而辞职,清华校务遂由以教务长、秘书长及各院院长组成的校务会议来维持,并代行校长职权,这也就是后来被人称道的清华“教授治校”制度的来由,它的一个作用,就是抵抗学校受军阀、党阀的控制,至于例子,便是“全校教师学生一起挫败了阎锡山以武力接收学校的企图”,即驱逐乔万选的事件;另外一个例子,则是此后又“粉碎了CC(国民党陈立夫、陈果夫“二陈”)党阀集团派其党羽吴南轩为校长以遂其攫取清华为党派基地的阴谋”。
再来说发生在1930年6月25日清华大学校门口的“驱乔事件”。是日,乔万选带领一群卫兵和属员,以武力接收的方式,试图开入清华,接收校长大权。
清华师生知悉此事后,纷纷跑到校门口,并高悬一面大旗,由学生会和纠察队组织人马堵在门口。不让乔万选等入内。僵持之余,众学生把“校友”乔万选“请”到礼堂去说理,乔万选等看到师生们情绪都非常激动,形势对他们大为不利,最后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还被当场签字画押:“永远不再存清华校长的野心”。
不久之后,阎锡山也只得收回成命,电饬乔万选返回山西。后来,清华校长就由大家推出的梅贻琦先生来担任,也就是说,清华校长在11个月的空缺之后,终于由他接任,而且一直维持了17年之久,包括抗战南渡时期的“西南联大”中的清华大学。
清华校史上的这一段故事,起码说明了那时大学内部的自治程度,以及它对外部势力的抵抗程度,“学风虽致凌替,士气不可不存”,也验证了大学同仁身上的一种不容小看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