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吉藏书图》 齐白石画 资料图片
湘潭袁氏沧州藏书
古潭州袁卧雪庐收藏
袁芳瑛是清代一位大藏书家。如今他的名字不但普通人已不大熟悉,就是一些论述藏书的专著,也记载不多。究其缘由,大概是他身后藏书迅速散亡,不能如那些累世藏书之家,得享盛名。名之不传,恰如物之不遇。
袁芳瑛是湖南湘潭人,字漱六,道光乙巳年(1845)中进士,藏书处名“卧雪庐”。他藏书颇富,与浙江仁和(今杭州)的朱学勤、广东丰顺的丁日昌,并称咸丰时三大藏书家。清末藏书家叶德辉《郋园读书志》中说,自己藏有一部《绛云楼书目》(绛云楼是清初钱谦益的藏书楼),经袁芳瑛朱书手批过,上面记录的珍贵书籍,旁边时有“此本在余许”“余藏有宋本”等袁氏字迹,从中可窥见袁氏藏书十之二三。同为清末藏书家的叶昌炽,在其《缘督庐日记》中写道:“袁淑六藏书之富,恬裕、皕宋楼、海源三家皆不能及。”这是极高的评价。
恬裕,是指清代著名藏书家瞿镛,他是江苏常熟人,藏书处名“恬裕斋”,后因获古铁琴与古铜剑,遂将藏书处改名为“铁琴铜剑楼”。宣统元年,清廷曾以京卿官职为诱,命瞿氏以家藏书籍献赠。
皕宋楼,是清末藏书家陆心源藏书楼之名。皕宋,意谓内藏宋刻本有200种之多(实际不及此数)。陆氏藏书后来被其子陆树藩卖给日本岩崎氏的静嘉堂文库。此文库有18种古籍被日本列为“重要文化财”,而陆心源之宋元版藏书就占16部,可见皕宋楼藏书的文献价值。
海源,是指山东聊城著名藏书家杨以增创建的海源阁。其藏书宏富,版本精善,海内闻名。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时,毛泽东主席赠送给他的《楚辞集注》,就是海源阁藏书的影印本。
值得一提的是,近日国家典籍博物馆成立,所展示的宋元善本书籍,几乎都有海源阁或铁琴铜剑楼的收藏印。叶昌炽曾著《藏书纪事诗》,遍述历代藏书家故事,他以此三家作对比,足见袁芳瑛藏书之富。
袁芳瑛幼而好学,他的舅父石承藻考中过探花,是清朝官吏,袁芳瑛曾遍览舅父家的藏书。袁芳瑛考中进士后,在北京任翰林院编修10余年,读抄内府藏书,并去厂肆搜求,获得一批内府散佚出的四库馆底本、稿本和善本。他尤其喜欢收集考据不同版本书的异同,收明代以前《史记》多达30余种。每得一善本,他便手校标目,不断积累,于版本校勘最有研究。叶德辉评价说,同治光绪以前,谈版本之学者,京师只有仁和(今杭州)人邵懿辰、盩厔(今陕西周至)人路慎庄、湘潭人袁芳瑛三位。
后来袁芳瑛赴任松江知府,载书相随,因和太平军作战,藏书受到不少损失。当时清廷与太平军战事四起,江浙故家巨族为避战乱,大都到了上海,其藏书也多散失到当地书肆。袁芳瑛近水楼台,在上海各处购买书籍不遗余力,所得的书比原来的旧藏更胜。后人统计,袁芳瑛的藏书,得之于孙星衍孙氏祠堂藏书的占十分之三,得之于杭州故家的占十分之二,得之于任编修时搜仿的占十分之四五。
袁芳瑛的藏书,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叶德辉《郋园读书志》说:“湘中精版本之学者,必首推先生,所藏两宋元明旧椠名钞,皆荟萃南北藏书家整册残篇而自成一派。身后为不肖子孙鬻卖及献之权贵者,瑶函玉册,贱若泥沙。”关于袁芳瑛藏书的散佚,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中的记载最动人心魄,略述于下。
袁芳瑛藏书号称近代第一,他罢官归乡时,装书的船就有数十条。袁芳瑛去世后,其子榆生便将书籍堆放在五间楼房中,封闭楼门,积年不问。光绪初年,湖南学政朱逌然离任前,曾亲自去袁家储书的五间楼房参观。他见到的场景是楼房中由下至上,皆被书籍充塞,要进入楼中,必须从遍地的书丛上踏过。由于书籍都堆摞在一起,无从检阅,但随手翻看竟都是宋元本的珍贵古籍。更令人痛心的是,楼中白蚁累累,可以想象许多书籍已被虫蚀。朱逌然将自己见到的情形告诉了当时湖南巡抚之子李盛铎,而这位李盛铎日后也是一位藏书家。朱逌然说:“东南文献菁华,盖在此五间楼中,听其残毁以尽,吾辈之罪也,吾力不及,时亦不许,子其善为谋之。”朱逌然这话,言辞像托孤,意思很珍重,李盛铎遂决心收购袁芳瑛的藏书。然而袁榆生虽然此时家境不富裕,但是贩卖先人故籍,也怕受到人们的责骂。于是李盛铎先借钱给袁榆生花用,当袁榆生借了数千元后,李盛铎便要求用其家产抵债。而袁榆生用来抵债的家产,自然只能是书籍。最初送来的数十册书,大都为清代康熙、乾隆年间刊印的,并不珍贵,但李盛铎依旧估价留下,并要求看一看袁家藏书目录。袁榆生送来书目四大册,以蝇头小楷书写,记录的都是善本书籍,一看就知道是藏家旧物。李盛铎于是按图索骥,辗转收了不少袁芳瑛藏书中的珍品。第二年,袁榆生尽取家中藏书,有数百箱,运到汉口出售。当时购买者麇集,浙江藏书大家丁丙也在其中。李盛铎也是尽力购买,并且说,我这样做是在与吃书的虫子争胜,将从天下收集来的书还给天下人罢了。李盛铎自己认为,他前后从袁家收来的书,大概只有袁芳瑛原来藏书的十之一二。由于获得这批书,他一跃而成清末大藏书家。后来李盛铎与朱逌然在北京相遇,说起收购袁芳瑛的藏书,使其没有全部损毁,两人还颇感欣慰。
袁芳瑛藏书散佚,在其他一些藏书家的记述中也可窥一二。缪荃孙题跋《元河南志》云:“光绪壬申袁漱六前辈卧雪庐藏书来厂肆火神庙,名钞旧校,触目琳琅。而价极昂,荃孙境又极窘,无计得之,又不能自已,心跃跃然,目炯炯然,逐日蹒跚书城之侧,寝食俱废。”叶德辉《郋园读书志》说,他校对《赵忠定公奏议》,见袁芳瑛藏书目录中记载收藏此书,便急托友人向袁芳瑛的孙辈寻访,但“残篇蠹简中并无此种”,听说所藏残书卖给衡州程氏,但程氏并不懂藏书,叶德辉慨叹“惜哉”。
据说,袁芳瑛藏书最后一批,是四大箱钞本秘籍,卖给了曾担任过故宫博物院院长的易培基,售价近万元。而当年袁芳瑛最珍贵的几柜书,因屋漏雨蚀,粘不能揭,竟被榆生付之一炬。李盛铎所收藏的图书,后来捐献给北京大学,成为北京大学善本书的最精华部分。
袁芳瑛的老乡,湘潭人齐白石,曾画过《石门二十四景》一套册页。在其中一幅《甘吉藏书图》中,齐白石题写道:“亲题卷目未模糊,甘吉楼中与蠹居。此日开函挥泪读,几人不负父遗书。”这首诗,或许正可看作袁芳瑛藏书散佚的一个注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