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国家级非遗徽州竹雕代表性传承人,用了十几年时间,凭着一腔热情和无限执着,将几近失传的徽派竹雕技艺“找”了回来。在他的刻刀下,随处可见的竹子被赋予了另外一种生命。
“坚强的她在等我!”上午11时,洪建华在朋友圈晒出一张图,一根趴着长在石缝中的毛竹鞭。到了下午,这节竹鞭被他截成两寸长短的几段,他称这个过程为“断竹、续竹”,令他惊喜的是“有几枚实心的,太棒了,实心的竹子可以雕刻动物、人物”。
虽然惊喜不是每天都有,但洪建华的日常几乎总是这样度过:闲时在徽州的山上转悠,看到适合的竹材做上记号,付了定金,然后等种植户挖了送来。
更多的时候,他坐在自己的徽派雕刻博物馆里,看书,雕刻,辅导学生。他未必渴望面朝大海,却也期待春暖花开。
期待源于儿时的生活。安徽省黄山市徽州区洪坑村,皖南著名的“进士村”,小小的村落先后出过18名进士和一个状元。洪建华家就在一座石牌坊边,“小时候,我夏天经常躺在牌坊的青石条上乘凉,抬眼看到的是徽派民居的马头墙,最吸引我的还是牌坊上精美的石雕和古民居上的木雕”。从那时起,少年洪建华立下了志向:学雕刻。
徽州给了洪建华独特的生命记忆,而“卖田卖地不卖手艺”的徽州古训让他确立了人生梦想。
中学毕业后,洪建华跟着舅舅学了三年木工,并相继拜当地的石匠和木匠为师学习砖雕和木雕。后来想拜竹雕艺术家王金生为师,可王金生却对洪建华说:“雕刻不能养家,学它干啥?”
王金生泼来的“冷水”,未能打消洪建华对竹雕的执念。“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徽州漫山遍野的竹林蕴含着无限生机,他想把这种力量用竹雕艺术表现出来。
一次,在黄山屯溪老街,洪建华偶然看到文物鉴赏大家王世襄著的《竹刻》,这本书仿佛给他打开了一片全新的世界。《竹刻》深入浅出地对中国竹雕技艺的脉络、名家、名作进行了梳理。“读了我才知道竹雕艺术这么复杂,文化内涵这么丰富。”更让他激动的是,王世襄介绍的明末竹刻“嘉定四先生”中徽州人占了两位,嘉定竹雕的创始人朱松邻也是徽州人。“徽州有这样一门古老手艺,我们怎么忍心看着它轻易消失?”
买下《竹刻》,洪建华如获至宝。在18平方米的出租屋里,他拿起书放下刀,又拿起刀放下书,对着书中的插图自学雕刻技艺,如醉如痴。“那时候没有任何收入,后来把一件竹雕作品《八仙图》试着拿去卖给商户,我的心理价位是100元,但人家只愿意给60元。”后来另一位商户出价300元收购了,这让洪建华重拾自信。
此后十多年,洪建华全身心沉浸在竹雕艺术中,凭着执着竟然将几近失传的徽派竹雕技艺“找”了回来。
2006年,洪建华的竹雕笔筒《竹林七贤》被故宫博物院永久收藏,这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故宫收藏的第一件现代竹雕艺术品。
也是在这一年,他终于见到了王世襄老人。“王老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根本不像个收藏大家。”后来,洪建华才知道老人家把价值连城的藏品全都捐了出去。“王老很亲切,肯定了我的基本功,鼓励我多读书,多做创造性作品,要形成自己的风格。”王世襄的鼓励,让洪建华明白,要成为大家,不但“每天要和竹子对话”,更要多借鉴别的艺术,“精湛的技艺就是艺术和智慧的总结,要靠作品传承下去”。
2008年,洪建华的竹雕笔筒《松鹤延年》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2009年,黄杨木笔筒《农家乐》与竹刻《徽乡行》四条屏两件作品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有偿收藏;2018年,竹雕笔筒《圣人泛舟》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他本人也成为国家级非遗徽州竹雕代表性传承人、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
“在古代,竹雕笔筒是文房清供的大件,但今天,如何把这项非遗技术和文创结合起来,是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洪建华说,竹雕技法强调在原材料造型基础上进行巧做,即所谓“材美、工巧之结合”。与木雕不同,木材实心,材质由里到外相对均匀,工匠在材料上受限较少。“竹子表皮硬、内部软,表皮纤维光滑、内部纤维粗糙,展现了丰富的纤维层次美,同时也增加了竹雕匠人构思和雕刻的难度。”
在洪建华的徽派雕刻博物馆里,他给记者展示了一个笔筒:竹皮长成了双层,叠合处形成一道竖起的缝隙,洪建华雕刻成了“山中访友图”,那道本为异形的缝隙,被他巧妙地处理成了山谷,访友的两位古人骑着毛驴从山谷中飘然而出,神态栩栩如生。“光这个作品,就用到了留青雕、线刻、浅浮雕刻、深浮雕刻四种技法,所以才有层次感,才能化腐朽为神奇。”洪建华说,“异形竹反而会给创作者更大的想象空间,竹子的智慧加上人的智慧,才能成为艺术品。”
2013年,洪建华和身为省级竹雕非遗传人的妻子张红云投资建设了1万多平方米的徽派雕刻博物馆,既用来陈列作品,又用作传习场所,2019年到博物馆研学的学生达5万人。在那里,洪建华和他的50多名徒弟以刀为笔,以竹为纸,传承着最传统的竹雕技艺。在他们的刻刀下,随处可见的竹子被赋予了另外一种生命。
(本报记者 常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