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八旬的他,是书画界的一个“谜团”:艺术造诣极高,书画界也赞誉有加,可他却不是书协、美协会员,在网上甚至也找不到关于他的百科词条。有大企业慕名来收藏他的画作,他问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对方答不出,他便反问:“那你为什么要买?”
关于画家陈征,有两种迥异的认知。在书画界,他是得到普遍赞誉的艺术家,书画界的晚辈尊称他为“衲子先生”,年近百岁的黄永玉等老一辈书画家都叫他“大龙”。然而,一旦跳出这个圈子,他的名字便鲜为人知。
围绕着年过八旬的陈征,还有很多“谜团”。比如,有人赞他为“京城国画第一人”“当代中国花鸟画翘楚”,画家何海霞曾不吝褒奖,评他有“萧条淡泊闲和严静趣远之心,此乃中国山水画的极顶”。可艺术造诣极高的他,至今还不是书协、美协会员,在网上甚至也找不到他的百科词条。再比如,据说有人在京郊给陈征提供了一个很大的画室,他去过一次,但面对奢华的环境,却全然失去了画画的兴致,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北京北四环一处老旧公寓房里,陈征看起来与寻常老人别无二致。近几年身体有恙,陈征很少外出了。在家里,他总是拿一根竹棍当拐杖拄着,据说是在老家的林子里挑的。不大的客厅里,一幅元代画家倪瓒的复制画和许许多多生活品融在一起,倪瓒的清冷气被烟火气环绕着。
就像他所有的艺术理论都会用些大白话表达出来——欣赏一幅中国画,从神情看起。一幅画有它的精神,专业的人看了,很快会转到品评笔墨、味道,“就跟吃饭差不多”“小菜做得好,也好;大菜混合得当,也好”。
一旦步入陈征的画室,便滑进了写着他的谜底的另一番世界。据说,人对时间的认知是主观可控的,在陈征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画室里,时间变慢了。“我经历的老师不少——跟北京画院的汪慎生、王雪涛学画,跟书法家张慧中学字……后来到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教授中国画和书法。”陈征平淡地回忆着这些过往。
陈征的画室挂着三幅画。当画室主人在桌前作画时,他背后还有他的另一座老屋。这是一幅写意画,在有形与无形之间,一处茅屋被郁郁葱葱的草木环绕,屋内仿佛有人伏案创作,笔墨中充满了淋漓的生气与逸气。“画的是我以前在东四的老房子。”提到这幅画,陈征露出他标志性的微笑,好像有人正中了他的得意之处,识破了他安排在家中的艺术游戏。
其实,北京的胡同里是没有茅屋的,陈征画的是脱胎于老屋的“心中之屋”。清代画家郑板桥说,“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中国画不讲究写生,文人画更不推崇临摹自然,而是目识心记,由天人合一的思想出发描绘自己的内心,陈征说这是“把眼见的东西‘打烂’了,脱开稿,重新组织章法”。
2019年,陈征出过一本画册,这个老屋画正是开篇第一幅。几乎每个人都搬过家,而陈征能把自己的老家“搬”到新家里,也连同搬来了对过往岁月的回忆。将生命体验保鲜在一幅画的气韵与笔墨中,或许这就是艺术家的“人生特权”。
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其中一幅是黄永玉送他的。画中,一位老翁面对一丛菊花眯眼笑着,一旁题词“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落款“黄大”。20世纪80年代,陈征在当时的文化部创作组接触了许多老画家,黄永玉便是其中之一。陈征家里挂着黄永玉的画,黄永玉家中挂着陈征的字,这或许就是艺术家之间的互相欣赏。
两年前的春天,“衲子2019近作展”在北京展出,95岁的黄永玉来看80岁的陈征。“大龙开画展我特高兴,当年‘万荷堂’三个字苗子(漫画家黄苗子)写了两遍,丁聪看了说‘小孩写的’。”黄永玉向陈征竖起大拇指:“大龙来了,提笔就写!”陈征笑着答:“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征画室的门把手上还挂着一幅黄永玉去年创作的挂历,画中胖胖的牛顿被苹果砸中,上书四字“大可开怀”。黄永玉放达自在的人生态度时时刻刻感染着陈征,黄永玉写过一副对子,“开心过日子,努力读好书”,陈征印象很深。他说,做中国画,技巧和文化都不能偏废,书是一定要读的。
画家郭增瑜说,陈征年轻时就喜欢下“黑”功夫,看画展,人都走了,他一个人还在那里看呢。陈征还有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看书学艺,每有钟爱之处便抄录下来,“溪风灵幻”“云驰月晕”……从诗意文字到笔墨造境,勤奋的功夫,十几岁学艺时就养成了。“这张画是我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谈到陈征画室里的第三张画,他的夫人张秀梅笑着说。
这张墨荷并不是陈征最有代表性的画作,也确实是老伴儿随意翻到便装裱起来的。陈征的生活里还有很多这样的“随意”:前些年,有人说要包装他,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让此事不了了之。有大企业慕名来收藏他的画作,陈征问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对方答不出,他便反问:“那你为什么要买?”在他看来,字画首先是给自己看的,然后才是给别人看,作品呈现尽在内心。
关于陈征,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隐于市的故事。“衲子先生就是寂寞的坚守者。”陈征的学生林凯如是评价他。就像人们说陶潜的诗并不是归隐诗,而是田园诗,因为文字里有的是山水之乐却无归隐之苦,这也像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所说的,“艺术品都是源于无穷的寂寞”,他甚至说过,“你要爱你的寂寞”。
陈征的画室总有友朋后生造访,或闲谈品茗,或求字问画。无论几人在旁,陈征都神情散淡地枯坐在桌前。常有人问: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年轻人?“专注就是了,学而思。”陈征说。
(本报记者 陈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