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洪谦先生在人生暮年招收的唯一的博士生,我对导师充满了感激。
我1982年秋进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人们思想活跃,急切渴望了解当代西方哲学。洪谦先生积极与国际上的学者联系,邀请他们到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讲学,努力为国人引进最新的学术潮流。在大学学习期间,我参加了由洪谦先生主持的外国哲学研究所的一些学术活动,聆听了洪谦先生的一些讲座,开始与他有了比较密切的交往。
在交往过程中,洪谦先生特别强调,学好哲学的必要条件是学好逻辑,特别是数理逻辑。因此,本科毕业后,我跟随他的学生和朋友、著名数学逻辑学家宴成书老师学习数理逻辑。1987年左右,宴成书老师决定退休,我与洪谦先生联系,希望转到他门下攻读逻辑经验主义。他建议陈启伟老师和他一起指导我的学习。1988年左右,我申请在他门下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他考虑了很长时间才答应接受我的申请。
1989年秋,我开始在洪谦先生的指导下攻读博士学位,几乎每周都要去他位于中关园的家里讨论问题。那个房子空间非常狭小,特别是客厅,小得可怜,客厅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好多次,一进入客厅,我就发现洪先生在看京剧。这让我有点儿吃惊。洪先生平时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稍微正式点儿的场合,总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极具绅士风度。而且,他通常似乎只看西文书籍。不过,回想一下,他对京剧的喜爱也并非不可理解:他的整个求学和学术生涯便始自一篇有关王阳明的小文,从他的代表作《维也纳学派哲学》这本书中,我们也不难找出中国传统思想对他的影响,比如他对形而上学于人生积极作用的强调。他喜爱传统文化,但并不盲从或守旧。
1992年初春,在我刚刚完成了博士论文写作的时候,洪谦先生溘然长逝。在逝世前一天,他还在翻看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除了对维也纳学派哲学有着深入的理解和研究之外,洪谦先生对维特根斯坦哲学也情有独钟,而且有非常深入的研究。这也不奇怪,因为他的导师石里克便是维特根斯坦哲学坚定的维护者之一。或许正是由于他对维特根斯坦哲学的推崇,在我决定以维特根斯坦哲学观作为博士论文主题的时候,他对我的选择给予了支持和鼓励。在论文写作过程中,他对我给予了许多具体的指导。我记得,他一再强调维也纳学派内部对维特根斯坦哲学两极化评价的倾向。
在随洪谦先生学习过程中,有一点让我受益匪浅,那就是他强调哲学史学习的重要性。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维也纳学派好像不重视哲学史。洪谦先生告诉我,实际情况恰好相反,维也纳学派核心人物都具有良好的哲学史素养。比如,石里克和卡尔纳普对康德哲学和英国经验论均做过深入研究。不过,他也提醒我:阅读哲学史上的经典著作时,要时刻保持当代哲学的问题意识,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真正“读懂”这些著作,并进一步提出真正有意义的哲学创见。我迄今所做的哲学经典解读工作,始终遵循着洪谦先生的这个教诲。(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