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村庄,生活在村庄,村庄里的月光、繁星、草木、虫鸣等成为他写作中最重要的东西。他曾以一部《一个人的村庄》震惊文坛,被评论界称为“乡村哲学家”。在他看来,家乡是你地理意义上出生的地方,通过一条路你就可以找到;而故乡是一个心灵深处的所在。家乡需要我们离开,到了远方,获得了认识她的能力,再把她重新捡拾起来,然后她才成为故乡。
1962年,刘亮程出生于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村庄。20世纪90年代,他以一部《一个人的村庄》震惊文坛,被称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现在要找他,可以去新疆昌吉州木垒县英格堡乡菜籽沟村,尽管这里距离他的家乡有500公里,但他依然在村庄。
为什么会定居在那里?在一次非常偶然的行走中,刘亮程发现村里一个废弃的老学校正在拍卖,他当场买下。一开始也不知道要干啥,那就先当成一个菜园吧,地不能荒着。种着种着,有想法了,把老房子改造完,挂了一个书院的牌,“木垒书院”由此诞生。“文人嘛,总有一个晴耕雨读的田园梦和书院梦。”
刘亮程八岁丧父,母亲带着七个未成年的孩子,在村子里艰难度日。那样的生活让有的作家去写,可能会写成一部苦难史,然而在刘亮程的笔下,看不到任何阴暗,反而让人觉得村庄里阳光充沛。
“当我成年之后回忆童年,一切苦难竟然都被我消化掉了,反而是童年时的月光、繁星、草木、虫鸣,成为我写作中最重要的东西。”刘亮程说,“文学写作让作家重返童年,理解了那些苦难,理解了那些可以放下的东西。”
年轻人都向往诗和远方,这对年轻时候的刘亮程来说,却是唾手可得,“我出生成长在新疆的一个遥远的村庄,而且在写诗,所以‘诗和远方’就在我身边”。30多岁时,刘亮程离开家乡,到乌鲁木齐打工,“诗和远方”都从他身边消失。“一是因为诗歌是我青春期的一种写作,离开家乡时30多岁了;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在城市打工,过着太现实的生活,心中的诗意被打断了,诗成为一种茫茫的存在。”于是,刘亮程写起了散文。《一个人的村庄》横空出世,评论家用“乡村哲学家”形容他。很多作家都喜欢写故乡,而且是在离开故乡以后写,《一个人的村庄》就是刘亮程离家到乌鲁木齐打工期间所写。
但他觉得,要把“故乡”和“家乡”区分开来:“家乡是你地理意义上出生的地方,通过一条路你就可以找到;而故乡是一个心灵深处的所在。家乡需要我们离开,到了远方,获得了认识她的能力,再把她重新捡拾起来,然后她才成为故乡。”一个作家的写作,大多是从家乡出发,携带着对家乡的所有情感,在对家乡的书写中,一步一步抵达故乡。
最近,刘亮程出版了长篇小说《本巴》。他被蒙古族史诗《江格尔》中“人人活在25岁”这句诗深深打动,所以《本巴》以《江格尔》为背景展开。
25岁时,刘亮程已经有了孩子。当时,他在一个乡的农机站当农机管理员,整日和拖拉机驾驶员打交道。“那时候生活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写诗,但没把文学当成一个太大的事,毕竟距离那些著名的诗人,像北岛、舒婷,太遥远了。”
年龄再大一点,刘亮程不得不为生活奔波,于是开始做生意,第一笔生意就做成了,在“万元户”时代挣到了一万块钱。他想,既然做生意这么简单,为啥还要做生意,于是又开始写作。
现在,刘亮程一天的时间表大概是这样的:早上起来,精力比较旺盛,就写作;中午2点吃饭,3点午休,睡到5点,起来干两个小时的农活。书院常有几个年轻的志愿者,多半是大学生或文学爱好者,从其他省过来,与他一起耕读。
在纪录片《文学的日常》第二季中,刘亮程带着朋友来到他的“木垒书院”。他戴着草帽,扛着锄头,走两步就蹲下来揪一根可以生嚼的苜蓿或者蒲公英……书院的一切都是旧的,旧院子、旧房子、旧门窗,老树,还有老人。
刘亮程的写作充满了对日常的温情,“作家的日常也是文学的一部分,对作家来说,它是一个最漫长的陪伴”。最近,书院要挂一块“刘亮程文学馆”的牌子,刘亮程满院子找能做牌子的木头,最后相中了一个旧马槽,翻过来,正合适。字是他自己写的,然后和朋友一起刻出来,一忙活,一天就过去了。
作家马原说过一句话:“每一个写字的人,都有终老之地;每一颗思索的心,都有栖息之处。”今年60岁的刘亮程已经在菜籽沟村生活了十几年,人生的每个年龄段他都喜欢,有时候更喜欢现在的年龄。“到了60岁,我就同时拥有了50、40、30、20,拥有了壮年、青年和童年。对写作的人来说,所有的年龄都还没有过去,可以在写作中回到任何年代。”
刘亮程很喜欢这个自己选作“终老之地”的村庄,“这里遍地都是我熟悉的东西:榆树、白杨树、杏树、沙枣树……我一出生闻到的就是沙枣花香,现在每个春天都能闻到。尽管这里离我出生的村庄有一千里远,但这些树木和树上的鸟儿是一样的,甚至刮的风都是一样的”。
晚上8点,新疆的太阳还未落下,是饭后散步的好时候。风声、鸟鸣、拖拉机发动机的突突声,都成为刘亮程散步的背景音。“木垒书院”的西边是一个小山梁,每当太阳落到山梁后面,刘亮程就该回家了,但他知道,太阳最后落到地平线还早呢!
(作者:蒋肖斌,系中国青年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