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家塾课:外公教我学诗词》(两册),丰子恺绘,宋菲君著,李远达、高树伟评注,林嵩审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6月第一版,98.00元
外公丰子恺特别重视子女的教育,亲自给孩子们上课,这个课程称“课儿”(teach⁃ingthekids),是丰家的“家塾”。在桐乡缘缘堂,在嘉兴金明寺弄,在抗战逃难路上,在富春江的船上,在桐庐、萍乡、长沙,在桂林泮塘岭,在贵州遵义浙大宿舍“星汉楼”,在重庆沙坪小屋,在杭州里西湖静江路85号,在上海陕西南路“日月楼”……“课儿”始终在进行。我是丰家的长外孙,曾长期生活在外公丰子恺身边,直到十八岁考上北京大学物理系到北京读书。我有幸亲历了外公家的“课儿”。
诗词是“课儿”的第一必修课。上中学时我每周去外婆家,外公先让我背上周学的古文诗词,再教新课。诗词一般每周教二十首左右,古文一篇,由外公亲授,取材很广,包括《诗经》《苏批孟子》《古文观止》《古诗十九首》《古唐诗合解》《白香词谱笺》等。从《古诗十九首》的“行行重行行”学到王勃《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外公的教学非常有特色,常常是一面讲解,一面画示意图。讲到“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就画一位女子跪地,周围是持戟的武士;讲到“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外公随手画了一位佩饰叮咚、飘然而至的女子。
外公又常常给我们讲诗人词客的逸闻轶事。例如讲到辛弃疾的《贺新郎》“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就和我们议论荆轲刺秦王、燕太子丹和高渐离易水送别壮士;讲到“夜深满载月明归,划破琉璃千万丈”,就讲吴城小龙女的故事。
外公喜欢旅游,讲到苏曼殊的“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立刻决定全家去看钱塘江大潮;读完“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就去扬州寻梦。
外公家的文学氛围特别浓厚,饭前做的游戏是“猜诗句”(丰家的“飞花令”)“九里山前作战场”;除夕夜的大戏则是富有文学、地理、古迹情趣的“览胜图”:“蓝关”出自韩愈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尾生桥”的典故是李白的《长干行》“长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金谷园”则引自杜牧的七绝《金谷园》“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还有许多我童年时期的趣事,例如抓蟋蟀、猜谜语、唱京剧、看星星等,每件事背后都有一首或几首诗词。
外公的一生与诗词结下了不解之缘。抗战时期,他在遵义为浙大师生讲《艺术概论》时,将住宅命名为“星汉楼”,缘起孟昶的“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四十年代,住在杭州里西湖,“门对孤山放鹤亭”;解放后他在上海的住宅“日月楼”里贴的对联是杜甫的名句“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还有国学大师马一浮书写的“星河界里星河转,日月楼中日月长”;当年我读高三时文理分科拿不定主意,去问外公时,他正在日月楼中端着茶杯踱步,吟诵着温庭筠的名句:“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外公曾经说过,当他离开人世之际,最舍不得放不下的就是诗词。
外公的漫画、散文和译作已经大量出版,但“课儿”背后的故事,只在小姨和母亲的书中偶有谈及。丰家第二代只有小姨还健在,但她年龄很大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课儿”的故事回忆出来、写下来,否则这些故事就将永远湮没。
这本书的写法是北大中文系林嵩老师建议的。每篇首都有一首诗词,由北大中文系李远达博士(现任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讲师)和高树伟博士(古典文献学专业)评注,由我写正文,也就是上面所讲的故事。“子恺漫画”本来就有“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特色,本书插图都是外公的漫画和书法。最后,由林老师取书名为《丰子恺家塾课——外公教我学诗词》。由于“课儿”在我出生以前就有了,为使这本书更加完备,又补写了抗战期间外公全家“艺术的逃难”。全书许多文字引自外公的文章,以及小姨、母亲的文章。外公是本书的第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