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辈学者的“龙学”研究中,牟世金先生所涉范围最为广泛,从对《文心雕龙》的注释翻译,到刘勰年谱的考证,国内外“龙学”研究状况的追踪梳理,该书理论体系的全面深入论述,“龙学”民族特色的总结,以及其对当今文艺理论体系建设的借鉴价值等等,几乎所有方面均有较大创获,因此其“龙学”研究成就也少有学者所能企及。但我认为牟先生“龙学”研究对当今学界最有启示意义的,还是他对读书价值的强调。他曾多次撰文谈及读书对于“龙学”研究的重要作用,这包括阅读《文心雕龙》的目的,内外兼顾的阅读方法,以及阅读的前提条件与阅读方式等等,至今读来依然能够发人深省,纠正时弊。
牟先生一再强调阅读《文心雕龙》及其他古代典籍的目的在于还原古人本意。他认为:“识其原貌,主要是准确地理解原文原意,才能作正确的、实事求是的论析。”“读懂《文心》的原文,可以说既是龙学的起点,也是龙学的终点。”(《〈文心雕龙研究〉自序》)正因为具有这样的阅读研究目的,所以牟先生才会下笨功夫去做《文心雕龙》的译注工作,从而使其理论研究居于坚实的基础之上。当今学界的理论研究依然存在虚拟论题、主题先行的架空之论,其要害便是不肯下阅读原文的笨功夫。考虑到牟先生提出此一看法的时间乃是20世纪80年代方法论热流行之时,其纠偏的意图就更为明显。
牟先生提出阅读《文心雕龙》的方法要内外兼顾。所谓“内”就是要细读文本,这包括务必阅读原文而不能仅仅阅读译注本,弄懂每篇文本的理论脉络,把握其骈体对偶与用典的行文特点,联系上下文而关注整体,采取“以刘解刘”的方式以掌握其独特内涵等等。尤其是强调反复研读:“所谓反复,还不仅仅是多读几遍,而应从个别问题的理解到整体的掌握,然后就初步掌握的整体,以求对具体问题的准确认识,再由个别到整体,逐步加深。”(《怎样读〈文心雕龙〉》)所谓“外”就是顾及文本产生的语境及思想渊源,这包括须知汉魏六朝期间的文学发展概况,须知刘勰儒释道兼容的思想尤其是齐梁时期的儒家思想,须知《文心雕龙》总的理论体系。尤其是最后一点,他认为该书“以儒家思想为主导思想,以‘衔华佩实’为理论纲领,贯穿起来:既用以总结各种文体的经验,也据以论述各种创作理论和评论作家作品”。(《怎样读文心雕龙》)这体现了中国传统批评中的知人论世方法。将文本细读与知人论世结合起来,使得牟先生的“龙学”研究既扎实深入,又视野开阔,至今仍不失为有效的治学门径,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也。
牟先生所倡导的读书治学的前提条件便是为古书作注。他认为:“很多治学有道的前辈,都主张从精读一书开始。这确是重要的经验之谈。但怎样才算‘精’,怎样‘精’法? 我的体会就是搞一部注释。”(《门外字谈》)这是牟先生自己的经验之谈,他之所以能在“龙学”研究上取得巨大成就,便与其精读《文心雕龙》分不开,而之所以能够精读有效,又以其反复注译该书为前提。
牟先生所总结的读书方法便是其著名的与书为“友”、为“敌”、为“师”。“以书为友”乃爱书之意,则多多益善。“以书为敌”乃是“察其虚实,辨其真伪”,则“如临大敌”。“以书为师”乃是“读书受益”,实为读书之目的。其中“‘敌’这个环节特别重要,甚至可视为这一方法的核心”(《我的读书法》)。“所谓‘敌’或‘攻’,不过是以慎重的读书态度对待书本知识,不要盲从,不要‘好读书,不求甚解’,更不要死记硬背,而应通过积极思考,以求知其所以然之理,达到透彻的理解,准确的把握。”(《才思之神皋》)其实,“以书为敌”说穿了就是要有质疑的精神与挑战权威的勇气,从而发现问题,形成自己的独立判断。
牟世金先生的此类读书方法,也可以称之为读书策略,大都从切身体会出发,皆可作为引人入学的门径,由此或可步入学术的正途,形成良好的学风,取得扎实的业绩。(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