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荀悦政治思想的哲学基础总体上属于儒家,但体现了多家学术合流的趋势。其哲学思想体系从观念形态到现实的政治实施存在着天、性、道、人四个层面,伦理规范和通变思想是其方法论。
关键词 儒学 荀悦 政治思想
荀悦在东汉末年任秘书监恃中,“侍讲禁中,旦夕谈论”[1],“从匡救时弊出发,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作《申鉴》五篇和《汉纪》三十篇,提出了一系列对政治的看法和为政的措施,系统阐述了他的政治思想。本文试图简要分析一下荀悦政治思想的哲学基础。
一
荀悦的哲学思想体系从观念形态到现实的政治实施存在着四个层面,即“天”、“性”、“道”、“人”。这是荀悦思想发展的基本脉络,是其哲学思想从观念形态落实到现实人间的思维过程。
荀悦认为,“天”是至高无上和必须服从的,是世界的本源和主宰。这是他哲学理念的发端。他说:“凡政之大经,法教而已矣。”而“教者,阳之化也;法者,阴之符也”[2]。“因此,“法”和“教’都是“阴’与“阳”的外在表现。但是,“立天之道,阴与阳”,于是,“天”就成为“法”、“教”的根本,是为政的最初依据和指导。在“天”支配政治行为时,产生了“仁、义、礼、信、智”五个道德范畴和“好恶、喜怒、哀乐”三对情感范畴,这两方面对“政之大经”的关系是“慈此者,宜此者……以恤之”[3],共同维系和宣示了“天”在现实生活中的实施。因此,荀悦认为“天”是政治的起点和中心,任何举措都是源于“天”,而且不能违背“天,伽旨意。于是,政治的实施就成了天意的延伸。在古代社会,皇帝称“天子”,是“天”在人间的代表,所以“尊天”就是“尊皇帝”,荀悦的“天”论最终成了效忠东汉皇帝的说教。
与“天”相照应,荀悦重新提出了“性”的概念。他认为,“天”对人的映射形成“性”,“生之谓性也,形情是也”,因此,入之“性”是“天”赋予的,是“天”对人的规定性。他赞同刘向的“性情相应”说,认为“性不独善,情不独恶”,人的思想感情、思维方式由“性”决定,而表现出来的行为称之“情”,“好恶者,性之取舍也,实见干外,故谓之情耳,必本乎性矣”,“情”是“性”的外在表征,是“性’的外延和体现。他反对“性割其情”,认为“性不能割其情,而情独行恶,”认力“性”主宰和支配着“情”,两者亦步亦趋,密不可分,“非情欲得利,性欲得利也”。这就使人获得了一种“道德内核”,“性”就是人伦理道德的原生形态。“夫生我之制,性命存焉耳”,“性”生之俱来,终人一生。所以“君子循其性,以辅其命”,这是立身、处世的基本方针;否则,就会迷失本性,丧失立身、处世的原则[4]。
“性”的被感知是通过“情”来完成的,它自己仅存在于人的思维意识中,在现实中表现为“德”和“检”,二者成为“性”在现实生活中的替换形式。荀悦指出,“人之所以立德者三:一曰贞,二曰达,三曰志;人之所以立检者四:诚其心,正其志,实其事,定其分”。这样,“德”和“检”(即“性”)被分割成7个范畴。这7项规范形式被执行,就会顺天应人,天下偃然。所以荀悦认为,重要的不是了解它,而是具备它,实施它[5]。“性”、“情”关系反映在现实社会,就是政治实施与其结果的关系。政治的实施直接作用干社会,必然对社会产生影响,因此,必须时常注视社会对行政举措的反映,以便正确认识和修正正在实行的政策。在这种情况下,荀悦提出“察九风,以定纲常”,“九风”即“治、衰、弱、乖、乱、荒、亡、危”,[6]都是对社会总体状况的描述。这个思想的提出,反映了荀悦要求充分认识社会现实状况,保证完善行政措施的主张,从而为其政治思想体系建立起一个反馈机制。
作为哲学范畴的“天”和“性”并不能直接参与政治生活,而且又不能一直游离地存留于人的思维意识中,势必要与政治发生关系,荀悦将这种本体论与政治现实相结合,认为为政应循乎“道”。“道”是政治活动的总的指导原则,是灵魂,是哲学思想的理论升华,“阴阳以统其精气,刚柔以品其群形,仁义以经其事业,是谓道也”,将天、地、人合为一体,毕于一端,进而形成宇宙中普遍适用的规律。在政治实施过程中,“道”是“天”的意志在现实生活中的衍生和复活,“道”即“天”,所以必须遵循“道”。为了能更好地顺“道”,荀悦提出制定“六则”,“以立道经”,“六则”即“中、和、正,公、诚、通”,这六项原则成为为政的目标和规范。他还认为所谓的“恕”和“正”是“道”存在的基础,为万事万物所固有.“此谓道根”,“万化存焉”。只要始终依循这个“道根”,就能治成于世,“执之胸心之问而功覆天下也”。荀悦通过对“天”、“性”、“道”的阐述,最终将“天”落实到了入世。[7]
二
在古代社会中,人是政治的目的,政治即“治人”。荀悦对“天”、“性”、“道”详加解说,不厌其烦,但其用意始终不偏离于其哲学衍化程式的最后一环——“人”,“人”才是其哲学理念演进思路的终极目标,这佯,“天”和“人”构成其哲学体系的两极,天人关系的辩正实际上就是其哲学理论在现实世界的实现。
荀悦强调,“任天命”的前提是“入事”的条理和秩序,井通过“人事”的整饬表现出来。因此,对于政治实施的具体过程,作力一个务实的政治思想家,他非常重视“人事”。他说:“天命人事,有三品焉,上下不移其中,则人事存焉尔,”[8]把“人事”摆在合理的位置上,在政治生活是主张把现实问题放在一切问题的首位,“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9]他认力神仙之术“诞哉,末之也已矣,圣人弗学”,进而称“日时群忌…此天地之数也,非吉凶所生也[10]。”表现出进步的自然观和政治思想观念。
然而,他推重“人事’的思想源于天,又必定回到顺天、尊天的道路上去。于是,他讲:
“持身顺天,万里不逸”。[11]不过,顺天的目的是讲求天人相合,“天入之道有同有异,据其所以异而责其所以同,则成矣;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异,则弊矣”[12]。如果不这样,“逆天之理则神失其节,而妖神妄兴;逆地之理则形失其节,而妖形妄生”,[13]就会对现实政治不利。这时,顺天思想还没有走上极端,没有完全摒弃人事,显示出荀悦理智的一面。但是在东汉末年,群雄割据,东汉王朝分崩离析,朝廷无力维持统一和保证权威。在这忡情况下,荀悦试图用精神和理念的说教来维护东汉王朝的统治。他进而认为最佳的人事之方是“尊天地而不渎,敬鬼神而远之,除小忌,去淫祀,绝奇怪,正人事,则妖伪之言塞而性命之互得矣”。[14]处处表现出对天的的膜拜和敬从,固此,他不厌其烦地讲:“圣人则天,贤者法地”,“考之天道,参之典经,然后用于正矣”。[15]这种过分的敬从和膜拜必然导致天命论。
既然“天”在现实中起支配作用,那么“天”与现实社会就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表现方式就是“灾异,祥瑞”。这些现象与现实政治相对应,“喜则瑞生,恶则恶生”,[16]显示出很大的神秘性,因此,荀悦的政治思想中有天人感应的成份。为了进一步论证天命论和天人感应说,他提出“三势”说,“夫事物之性,有自然而成者;有待人事而成,失人事而不成者;有虽加人事终不可成者,是谓三势,物无不然”。这“三势”无不是天意的延伸,因为“上智下愚不移,而教之所以移者多矣”,所以“大数之极虽不变,然人事之变亦众矣”。[17]但无论怎么变,“大数之极”是恒定的,“天”是永恒的,所以“灾祥之应,无所谬矣”。从而论证了天命论和天人感应说的合理性,“凡三势之数,深浅不可识,故君子尽心力焉,以任天命”[18]。又把“三势”说得高深莫测,人在面前是不可为的,让人们专心致志地顺依天命。
荀悦鼓吹天命论和天人感应说,无非是为汉王朝正名,宣扬“圣汉统天”。他认为汉兴是“历数所授,神抵所相”,[19]试图以这种理论来支配社会舆论,维持东汉统治,号召人民重归汉室,为汉效劳,反映出其天人思想保守、迂腐的一面。荀悦哲学思想上天人关系理论服务于现实政治中,决定了君臣关系、君民关系的性质,实际上表达了荀悦维护皇权权威.延续汉柞的政治愿望。
三
无论是“天”还是“性”,作为纯哲学理论的范畴,只是隐存于政治思想里的一种支配力量。在荀悦设置的理论框架中,哲学理论在政治思想中的实现、实施.必处于两种境态中,即行为的伦理规范和具有通变思想。这就是说,一切政治行为都是在这两条原则所构成的环境中完成的。荀悦每一项政治主张的提出都是这两条原则整合的结果。因此,伦理规范和通变思想是荀悦政治理论之思想方法的起点,是其哲学方法沦、它们贯穿了一切政治行为中,是哲学理论走向现实政治的桥梁和纽带。
“性”本来就是一个伦理哲学概念,它所派生的贞、达、志、诚心、正志等范畴就必然带有伦理的特性,而且相互作用。“仁、义、礼、信、智”则更不用说,只是荀悦沿袭的儒家伦理范畴而已。他讲“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20]作为政治思想总指导的“道”,其根本也是“仁义”。因此,政治不能不流于伦理化,对人对事的伦理道德要求就成为政治实施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帝王,“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21]所谓“德、能、功、罪、行、言、事”,都得遵循这一道理。对于臣,要求“必竭其诚,明其道,尽其义”。对于民则“匹夫匹妇处畎亩之中,必礼乐存焉尔”。[22]把伦理规范提高到巩固统治的高度。要求全社会普遍接受这种价值模式。
由于社会的不断变迁,古今社会出现很大的不同,因此就不能固守成规。荀悦认为“鉴前之弊,变而通之”,[23]提出了通变思想。他说:“古今异制,损益随时”,[24]认为应该根据现实条件的不断变化,对政策进行调适。“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也,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意也”。[25]规划出事物的三种形态,说明其时时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这就为“通变”思想找到了现实依据。因此,“权不可预设,变不可选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26]认为“变”同样是政治实施的关键原则。“圣人之道,必则天地,制之以五行,以通其变”,同伦理规范一样,通变思想也是政治实施的手段和形式,“通于天人之理,达于变化之数,故能达于道。在这里“通”、“变’是条件,最终目的仍然是“达于道”,实现其政治理想[27]。于是,通变思想也是渗透进各个具体的政治实施过程,始终贯穿于政治行为之中,起着指导作用。
通变思想反映了荀悦哲学思想的灵活性。在统治方式上,讲求不拘泥于一种方式或手段,而是围绕维持政治权威这个中心,融会贯通,便宜从事。因此,从荀悦哲学思想的发生和源流上,可以看出各家学术合流的印记。关于如何“治民”,荀悦认为:“善治民者,治其性也”,只要依顺人民首先要满足物质要求这个“性”,就能达到治世。他说:“民犹水也,水可使不滥,不可使无流”,并以赶鸡入笼为比喻,“不驱之驱,驱之至也,志安则循路入门”。从此可以看到道家思想在荀悦思想上合流的痕迹,不过这只是统治手段上的变异,在终极目标上是又重返儒家的[28]。至于德刑之辩,荀悦认为:是德先还是刑先,应该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而定。“或先教化,或先刑法,所遇然也”,“拨乱抑强则先刑法,扶弱绥新则先教化,安平之世则刑教并用”,[29]这同样是其通变思想在德刑关系上的反映,并且显示出儒法合流的迹象。但是无论如何变通,都不能损害君权,不能中断汉统的延续,“古今异制,损益随时,然纪纲大略,其致一也”。[30]万变不离其宗并由此可以体会到荀悦为挽救东汉王朝,真是不遗余力,用心良苦。
荀悦的哲学学思想总体上属于儒家,许多概念和观点都沿袭了儒学,在原则上并未突破汉儒的视野,但受两汉思想流变的影响,对其又有所改造,显示了那个时代思想多元化发展和各家学术合流的趋势,为我们全方位地认识东汉社会提供了思想素材,同时也为探讨古代哲学思想史准备了资料。
注释:
[1]《后汉书·荀悦传》
[2][3][7][20][28]《申鉴·政体》
[4][5][8]《申鉴·杂言下》。
[6][22]《申鉴·杂言上》
[9]《申鉴·时事》
[10][11]《申鉴·俗嫌》
[12][18]《汉纪》卷六“荀悦曰”
[13][16]《汉纪》卷十三“荀悦曰”。
[14]《汉纪》卷十“荀悦曰”
[15][27][29]《汉纪》卷二十三“荀悦曰”
[17]《汉纪》卷十五“荀悦曰”
[19]《汉纪》卷四“荀悦曰”
[21]《汉纪》卷二十二“荀悦曰”
[23]《汉纪》卷五“荀悦曰”
[24][30]《汉纪》卷八“荀悦曰”
[25][26]《汉纪》卷三“荀悦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