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学”在封建时代社会生活和学术领域中具有最高的权威。“皓首穷经”是封建学者为人称颂的崇高形象。而“离经叛道”则将为卫道士所不齿。近代西方学术传入以后,“经学'才因其迂疏而渐形冷落。新文化运动批判封建思想和封建文化,“经学”是封建思想的渊薮,被逐渐抛弃。“经学”的时代一去不返地终结了。
“经学”作为封建学术、封建文化,是两千多年的客观存在。为了清理封建思想,总结
封建学术,我们完全有理由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研究“经学”或“经学史”,
予以分析、批判、总结,作出科学的合乎实际的论述。
“经”,指儒家经典。但是“经”这个名词,本来不专指儒家经典。《管子》有《经言》,《墨子》有《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都是以“经”命名的。战国初期,李悝著《法经》也以“经”命名。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中有《经法》,《十大经》,也是以“经”命名的。《管子》,《墨子》、《法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作。《经法》、《十人经》流行于西汉初年,考其内容,成书年代亦不晚于战国末年。可见“经”这个名词,儒家经典以外的诸子著作也在用着、称着的。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经”这个名词才专指儒家经典。
《易》、《诗》,《书》、《礼》、《春秋》并称为五经。而诸子百家之书则称为传记。西汉的五经博士,遂以专经而尊显。经传区分,或崇或黜,这是经学史初期的重大关键。
孔子删定六经,是历史上的成说。其根据主要的有如下文献:
《孔子世家》云:“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述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
下至秦穆,编次其事。”这是说孔子编定《书经》。见《史记》卷四十七。
《论语·子罕》云:“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这是说孔子正定《诗经》和《乐经》。
《论语·述而》,云:“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这是说孔子与《易经《易经》》的关系。
《汉书》又都有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繫、象、说卦、文言的说法。可见孔子曾定《易经》
《礼记·杂记下》云:“孺悲学士丧礼于孔子,《士丧礼》于是乎书。”《士丧礼》既为孔子所定,可见《礼记》定于孔子。《孟子·滕文公下》云:世衰道微,“孔子愳,作《春秋》”。可见在《论语》、《孟子》以及西汉人的著作中,对六经由孔子删定的说法,是比较肯定的。《庄子·天运篇》
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虽是寓言,却不失为可信的概括。
《论语》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又说;“小子何莫学乎《诗》。”又说:“学礼乎!”这就证实了《史记》中关于孔子“以诗书礼乐教”的说法。
由此可知,孔子删定六经,又以诗书礼乐教的说法,是《论语》以及《史记》中明确讲了的。近代人对此所作的考订与怀疑,当然也有参考价值。
二
今古文之争是经学史上的一件大事。从西汉时候开始,绵历两千年,到清朝末叶’这个争论还很激烈。今古文之争是学派之间的争论,包括“经学”的指导思想、研究方法、与政治的联系等方面,不仅是经籍文字上的不同而已。“私行金货,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其私文”,只是一种现象。
西汉的经学,立于学官的,都是今文经学。伏生所传的《尚书》(口授而由晁错笔录),《易经》有施(讐)孟(喜)梁丘(贺)三家,《诗经》有齐(辕固生)鲁(申培公)韩(燕太傅韩婴)三家,都是今文。《礼经》有高堂生所传《士礼》十七篇,是今文。《春秋》有公羊,是今文。谷梁也是今文,但未立于学官。东汉光武帝立经学十四博士,都是今文。这十四博士是:《易》施、孟、梁丘、京氏(京房),《尚书》欧阳生、大夏侯(胜)、小夏侯(建),《诗》齐、鲁、韩;《礼》戴德、戴圣,《春秋》严(彭祖)、颜(安乐)。凡立于学官的经,都由博士在太学教授,弟子受业。彼此专经,不相杂厕,于是形成“师法”、“家法”。古文经不立于学官,只在民间传习,或者立了之后,不久又罢废。
秦始皇焚书,儒生把经书埋藏在山崖屋壁,保存起来。汉朝初年,埋藏的书籍逐渐被发现,但是残缺不全。汉武帝“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汉成帝“求遗书于天下”,又令刘向等典校群书,写成提要。这样,书籍逐渐增多,并按学术分类,整理出了端绪。
关于书籍陆续发现的情况,《史记》、《汉书》都有零星记载。例如,汉景帝时,鲁恭王刘余,发孔子旧宅,发现壁中藏有古文经传《尚书》、《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用古文书写。又例如,河闻献王刘德,从民间得到不少先秦古文旧书,有《周官’、《仪礼》、《孟子》、《老子》等。又在他的王国里,为《毛诗》、《左氏春秋》立博士。又例如,汉宣帝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古文逸《易》一篇。这些古文经传,以后都藏于秘府,不在太学传习,只有民间学者私相传授。可见两汉时期,《书》,《诗》、《礼》、《易》、《春秋》,都有古文之学,只是不立于学官而已。
西汉的古文经私学,据《汉书·儒林传》所载,《易》有民间费、高二家之说,《诗》,有毛公之学,《左传》则有赵国贯公之遗,受之贾谊,《尚书》则有胶东庸生之遗,受之都尉朝,朝受之孔安国。可见古文经的民间传习均有端绪,未尝中绝。
经学史上的今古文之争,是在西汉末年开始的。刘向的儿子刘歆,继续刘向的工作,典校中秘书,看到许多古文经典,就要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汉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都是今文家,不赞成刘歆立古文经的建议,有人甚至不愿讨论这个问题。歆乃移书太常博士,责诸儒顽固。书中提出今文经简编错乱,多有残缺。今文博士满足于师说传授,是因陋就简,抱残守缺。《春秋左传》、《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等古文经是秘府旧藏,得于孔子宅坏壁,真实可信。其学一直在民间传授,只是被抑未得立于学官。建立古文经是“辅弱扶微”,不能“深闭固拒’猥以不诵绝之”。刘歆的移书激怒了诸今文博士,遭到诸儒的围攻。指责刘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今文经。歆惧诛,求出为地方官,乃先后出为河内太守、五原太守、涿郡太守。风波始告平息。这是第一次今古文经学之争。
第二次今古文经学之争是在东汉光武帝时候。光武帝立了今文经十四博士,再次确立今文经学在官学中的统治地位。但是尚书令韩歆上疏,欲为古文费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范升反对,与韩歆等争论。升奏左氏错失十四事、不可采取三十一事。学者陈元上书,与范升辩论,以为左丘明亲受业于孔子,其书弘美,宜立博士,书凡十余上。光武帝乃立左氏博士。诸儒闻讯,议论喧哗,从公卿以下多次在朝廷上争论。帝终于又罢废左氏。这次争论,余波历久未息。章帝时,古文经学家贾逵作《长义》四十一条,云“公羊理短,左氏理长”,为古文张目。今文博士李育乃作《难左氏义》四十一事,以公羊难逵。汉章帝心善贾逵,诏诸儒选高材生从逵受左氏、谷梁、古文尚书、毛诗。四经遂行于世。东汉末年,何休作《公羊墨守》、《左氏膏盲》、《谷梁废疾》,意谓公羊传的经义是正确的,应该竭力维护,如墨翟之城守,不许论敌攻破。左氏传毛病很重,已病人膏盲,无可救药。谷梁传也有毛病,如人患了瘫痪,起不来了。郑玄见了,乃作《发墨守》,《緘膏盲》、《起废疾》,以驳何休。郑玄网罗众家,遍注群经,泯弃了今古文的界限,于是郑学行而诸今文经说废,今古文经学的第二次争论才告平息。
两次今古文经学的争论,相当激烈。公元前一世纪是第一次,为时不长,以刘歆的失败告终。公元一世纪是第二次,争论的中心是左氏春秋的废立。为时也不长,但余波则至东汉末年。《后汉书·儒林传论》说,这些经师甚至“忿争王庭,树朋私里”,对这种争论发了感
慨。又说:“夫书理无二,义归有宗。而硕学之徒,莫之或从。故通人鄙其固也。”则是对今文经师,特别是对东汉经师不无讥刺了。两千年后的今天,回顾当年的争论,还留存什么呢?一部何休的《公羊传解诂》,还完整地保存了公羊家的经说义旨。一部《白虎通义》,以辞典的形式保存了今文家的系列经说。这是突出的而又仅存的硕果了.至于两汉易经的今文之说,如晾氏易、虞氏易,或存于象数,或辑于清儒,已非显学。其他今文之说,清儒亦有辑集研究,姑不具论。古文经说,则服、贾、马、郑,遗说亦尚可以探索,完帙之书,则十分稀少了。清儒在这方面也作了些研究工作,为后人铺筑了资以前进的道路。
清朝常州学派兴,今文经学一度流行。以后康有为以今文经学作变法的理论根据,使之与政事结合。不久也就哀歇。
近代章太炎是古文经学最著名的大师,曾著文尖锐批评今文经学。
今文经学的特点是政治的,讲阴阳灾异,讲微言大义。除了迷信的内容以外,也有些自然科学的内容。
古文经学的特点是历史的,讲文字训诂,明典章制度,研究经文本身的涵义,不讲所谓“阴阳灾异”,“微言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