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是儒学独尊的时代,以武帝改制为起点,儒家思想与王朝政治结下不解之缘。两汉君主尊儒崇经,稽古礼文,对儒学的研习逐渐形成儒家政治格局下的一大历史传统。封建皇权在儒学领域的理论行为,提高了最高统治者的政治文化素质,成功地维系了思想统治,影响到君主的临朝决策和治国施政。这种传统不仅赋予汉代历史以特殊的文化风貌和政治生态,而且也为后世王朝所承袭发展,历史影响十分深远。然而,把汉代君主作为行为主体,观照其意识形态层面的理论行为和权力运作,却是迄今研究视野中的一个盲点。因此,本文拟就此探溯源流,揭橥因果,以求教于史学同仁。
一
我国自三代以来,素有重视思想统治,“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的历史传统。在经历了秦代极端文化专制主义浩劫后, 儒学超拔于百家之上,在汉初统治思想选择过程中被王朝正式接纳并定于一尊,开辟了封建意识形态统治的新时代。这个历史转折造就了汉代君主在儒学领域的一系列理论行为,反过来又进一步强化了儒家的正统地位。在上述宏观背景之下,汉代“儒学皇帝”的文化形象和“亦君亦师”、实施思想规范的皇权职能,被从历史底色中凸现出来。
我们知道,由于阶级、历史的局限和社会的分工,封建君主大约从来也没有扮演过思想理论创造者的角色,汉代诸帝亦莫能外。他们在先秦以来庞大的思想遗产面前,不过是充当了一个选择、接受和规范者。所以,汉代君主的理论行为,不同于思想家创立观念范畴、建构思想体系的思辨形式,而是依次践履着从接受到规范的两步曲。前者大体上可称为君主儒学教育,但从君主对儒学的研习接纳角度表述,更能够体现皇权对理论需求、选择的主体意志;而后者实质是意识形态管理和一种特殊的思想统治。因此,我们只有超越单纯的教育史研究视界,才能触及应有的历史深度。
君主研习儒术,这是汉代的一个创造,但君主教育却是三代以来早已有之的。接照先秦典籍记载,西周时期为天子及其储君置有专事教诲的师、傅、保等官职。《周礼》提到周代对国君的六艺之教,“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在西周制度下,王朝行政事务比较简单,主要内容是举行以祭祀为核心的各项礼仪活动以及维护统治的战争,六艺教育正是服务于西周贵族政治需要的。孔子创立儒学后,传授知识实现了由旧六艺到新六艺——《六经》的转变。《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但在东周时期王道陵夷、诸侯力争的形势下,儒家的新六艺之教并没有系统地施之于君主教育。秦一向有法家传统,统一天下后秉承韩非主张,“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君主和诸公子亦无例外,如秦始皇“使赵高傅胡亥”,“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2〕汉兴,情况逐渐改观,随着汉家政治对儒学的接纳, 对王朝统治者提出了较高理论素质的要求,重新塑造君主形象,适应新的历史使命成为时代的定位。
分而言之,这一传统的确立首先缘于最高统治者治国安民的需要。儒学上升为帝王学的奥秘,在于它是封建政治学的经典和帝王之道的载体,囊括了封建统治的基本原则、方略、典章制度和重要史鉴,正如班固所说:“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3〕这典型地反映了汉代人士的经典观。 后世学者进一步概括为“孔子述作之旨,以学术括治术”〔4〕, 因而它能够满足帝王明习统治方略和临政决策经验的基本需要。
其次,是管理学术事务,实施思想统治的需要。儒学是秦汉时期发展相对最完善庞大的学说体系,经纬万端,包容丰富,素有广博之称。汉代经学家又有远远超过《五经》自身规模的解经之说,使之成为“博而寡要”的烦琐体系。如何有效地驾驭规范这一意识形态工具,并利用它统一社会思想,施行礼乐教化,自然成为皇权职能的重要方面,最高统治者没有相当程度的儒学修养是难以胜任的。
其三,提高君主道德素质的需要。儒家把君主的道德素质视为影响治乱安危的根本条件,“一国之存亡在其主,天下得失道一人出”,甚至君主“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5〕,故“君贤者其国治, 君不能者其国乱”〔6〕。按照儒家的天君合德观, 君主要合天之“诚”,法天之“仁”,顺天之“明德”,而这种内圣外王的理想型君主,只有通过承师问道,研习儒学伦理经典以“广明德慧”,才有可能臻达。
最后,从汉代历史实际看,在儒家文化的大氛围下,有些君主在儒经研习上确乎表现了超乎寻常的热情,由登堂而入室进入了研究层次,这里除了政治动机外,应承认有学术兴趣的因素。
二
汉代君主研习儒学经历了一个形成过程。汉初,新王朝对于统治思想处于探索选择阶段,思想界禁锢逐渐解冻。诸子百家之学复苏,与此相应,帝王之学亦呈驳杂,未有一定之规。刘邦委任大儒叔孙通为太子太傅辅教刘盈,却又以道家张良行太子少傅事,便是有说服力的证据。刘邦本人对待儒学的态度,有一个认识转变过程。据《古文苑》“手敕太子”逸文,他告诫太子,“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问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辞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这说明刘邦已从过去的轻儒转而重视读书并以此督促太子。从现有史料看,陆贾奉敕所献《新语》,算得上这位开国君主所接触到的儒学著作了。陆贾在书中推崇圣人之道,批评“夫世人不学诗书”〔7〕的社会风气,应该对刘邦父子有所影响。
黄老之学既兴,遂成帝王之学的主要内容,史称“孝文好道家之学”〔8〕,又称“本好刑名之言”〔9〕。不过,文帝亦习儒,十三年《除肉刑诏》中便征引了《诗》。在黄老风靡之时,也酝酿着儒学的崛起,有识之士力倡新的君主教育方式。贾谊向文帝进言:“天下之命悬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正矣。”他征引《学礼》tuō@①言西周制度,主张储君分别入东学、南学、北学、西学和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达到“德智长而治道得”〔10〕,并把太师、太傅职守确定为教诲天子讽诵《诗》、《书》、《礼》、《乐》,“谕于先圣人之德,君国畜民之道”〔11〕。然而,文帝“不用其议”〔12〕。
后有博士晁错上书,他说:“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术数,是指“人主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知所以听言受事而不欺蔽,知所以安利万民”〔13〕,张晏注:“术数,刑名之书也”,张瓒认为,“术数谓法制,治国之术也。”晁错说,“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并谈到“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14〕,可见这时传统六艺的一些内容还保留在帝王教育中。文帝善之,遂拜错为太子家令,“使晁错导太子以法术”〔15〕。当时又有张欧“以治刑名言事太子”〔16〕,东阳侯张相如任太子太傅(学术倾向待考),后免,推文吏出身的大臣石奋继任。文吏系指吏员出身以明习法令积劳积功晋升的官僚,多属法家倾向。由上可见文帝时期储君所学是以法家学说为主体的,并保留有旧的传统六艺内容。
景帝时期是帝王之学转变阶段。由于当时学术民主空气较浓,百家并进,儒学在朝野的势力逐渐滋长,景帝时治儒经的学者已占据了一些博士位置。所以尽管景帝登位前接受了大量的黄老刑名之学,但他也表现出对儒学的好感和器重。《史记·外戚世家》称,景帝母亲“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不得不”三个字把景帝矛盾态度揭示殆尽。在儒道互绌的辕固生事件中〔17〕,景帝予快刀助之,救其一命,亦有微妙态度存乎其中。因而,景帝初立太子刘荣时,就以好儒术的窦婴为太傅。后“既立胶东王(刘彻)为太子,召卫绾拜为太傅”,卫绾习儒学,是后来推行独尊儒术的重要人物。卫绾迁御史大夫后,复拜大儒申公的弟子王臧为太子少傅。由此观之,史称“乃至孝景,不任儒者”〔18〕,并不尽真实。武帝做太子阶段在儒师传授下开始研习儒学,这使他大量接受了儒家学术的熏陶,培养了对儒学的终生爱好,对他后来择定儒学为统治思想有直接影响。
武昭宣时期是汉代君主研习儒学传统的确立阶段。武帝即位后,发起尊崇儒学的努力,初次受挫于窦后势力,第二次终于成功,开创了儒家政治格局,儒学披上了帝王之学的光环。从帝王之师的人选方面看,主要由太子师傅和侍讲之臣两类人物构成。太子太傅、少傅之职品秩不算高,但为储君授学的地位是显赫荣耀的。武帝元狩元年立太子刘据,擢拔沛郡太守石庆任太傅。斯人“驯行孝谨”,“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齐国大治”〔19〕,是恪守儒家道德又有些黄老无为倾向的君子型人物,学术上无所建树。太子少傅任安,文吏出身,西汉一大名士,于儒学亦无特殊造诣。所以这一阶段太傅少傅之职尚未完全以醇儒为任,这当是武帝不纯任儒生的指导思想所决定的。
昭帝因巫蛊之祸以幼冲承嗣登位,宣帝自民间入宫继大统,故皆无太傅之设。至宣帝立太子时,师傅职守以大儒充任成为常制。当时太子太傅之任,先后有《春秋》学大儒疏广,《尚书》学大儒夏侯胜,兼治《论语》《诗》学的名儒萧望之;少傅先后有疏受、夏侯建、夏侯千秋,皆博士出身的一流经学家。另有文吏出身的丙吉曾居太子太傅之任,系有恩于宣帝的旧臣,任数月即迁。此后,自元帝迄于东汉诸朝,莫不循由此制。如西汉后期任职者有《春秋》学大师严彭祖、《诗》学大儒韦玄成、匡衡、师丹、孔光等。东汉有王丹、张湛、桓荣、张佚、甄宇、张兴、桓焉等。这些硕学鸿儒多有著述传世,在两汉书中知名见纪;有些则创立流派,“别自名学”。他们卓越的学术水准,提供了高质量的儒学教育。
从研习的儒经内容看,汉初惠帝曾从田何生习《易》,并亲幸其庐以受业。武帝本来好文词,“尊公羊家”(即《公羊春秋》学),又曾习《尚书》,晚年又习《诗》。立卫太子后,诏太子受《公羊春秋》。“太子既通,复从江公私问《谷梁》而善之”〔20〕。卫太子死后,武帝有意传位幼子刘弗陵,遂擢光禄大夫蔡义以《诗》进授昭帝,又有博士、给事中韦贤“进授昭帝《诗》”〔21〕。昭帝《始元五年诏书》称:“朕修古帝王之事,通《保傅传》、《孝经》、《论语》、《尚书》,未云有明。”〔22〕昭帝死,霍光策立宣帝时称:“病已师受《诗》、《论语》、《孝经》,可以嗣孝昭,子万姓。”〔23〕宣帝在位时,“修汉武故事,讲论六艺群书”〔24〕,“善谷梁说”。元帝为太子时,“好儒术文辞”〔25〕,“张游卿为谏大夫,以《诗》授元帝”。疏广为太子太傅,“在位五岁,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26〕。又有高嘉以《鲁诗》授元帝。“孔霸治《尚书》,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27〕。萧望之“为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28〕。元帝在位时“好诗”。
成帝为太子时,匡衡以习《诗》,“拜为太子太傅”,“韦玄成明于《诗》、《论语》,迁为太子太傅”,“博士郑宽中以《尚书》授太子”,张禹“授太子《论语》”〔29〕,伏理”以诗授成帝”〔30〕。成帝“及为天子”,“好儒雅”〔31〕。
东汉光武帝早年曾在长安太学习《尚书》,立国后亦兼重古文经。明帝立为太子后,“师事桓荣,学通《尚书》”〔32〕。章帝“尤喜《古文尚书》,《左氏传》”〔33〕。安帝为长安侯时,“能通《诗》、《论语》,笃学乐古”〔34〕。
除了储君阶段由东宫师傅授学外,君主在位期间又有延师入廷讲授的做法。武帝本不喜《尚书》,后来见到专攻《尚书》的大儒倪宽,语经学,“悦之”,改变了偏见,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一篇〔35〕。晚年又曾召见擅长《诗》学的蔡义,“说《诗》,甚悦之”〔36〕。昭帝幼年继位后,由儒臣韦贤、蔡义,夏侯胜入授于殿内。元帝“好诗”,谏大夫张游卿“以《诗》授元帝”,匡衡以治《诗》“拜为太子太傅,而事孝元帝”,后迁为光禄勋,居殿中为师,“授教左右,而县官坐其旁听,甚善之”〔37〕。
东汉时期,君主习经传统又有所发展。光武“以习经术而涉大位”,格外降意于儒经研习。光、明、章帝时期开创了又一个鼎盛阶段。君主习经范围比西汉更为全面,光武在位时,担任两任太子儒学经师的,先后有治《韩诗》的郅恽,治《礼》学的王丹、张湛,治《春秋》的钟兴,治严氏《春秋》的甄宇,治《尚书》的桓荣、何汤,治《易》的刘昆,治《论语》的包咸等,这种遍习群经的做法在西汉是没有过的。
东汉时以皇太子出身登位的君主仅明、章、和、顺帝,其余诸帝皆是以诸侯王支系入继大统,故后期帝王没有经过太子阶段的师傅教育,而是依靠儒臣侍讲之制实施经学教育,这也是与西汉不同之处。明帝既位后“常与桓郁居中论经书”〔38〕,又数召张pú@②入讲《尚书》,相互论难经义,并任为郎,“遂令入授皇太子,为人质直守经义,每侍讲间隙,数有匡正之辞”。后来其子张蕃“以郎侍讲于太子”〔39〕。楼望习严氏《春秋》,亦奉召“入讲省内”〔40〕。章帝既位后,尤喜《古文尚书》和《左传》,诏贾逵入讲北宫、南宫,建初元年又召魏应、召训讲于禁中,校尉桓郁亦继传父业,入授章帝。和帝即位,富于春秋,桓郁“复入侍讲”,又有张蕃“以郎侍讲”,郎中包福“亦以《论语》入授和帝”〔41〕。安帝、顺帝时,有儒臣桓焉“以经授二帝”,桓、灵帝时侍讲之臣有刘宽、张济、黄琼、桓麟、杨秉、杨赐等。东汉侍讲,视为宫廷中大事,故有注籍记载之制〔42〕,作为君主活动的档案传之后世。
三
就两汉帝学内涵而论,主要集中在今文经的三大经典——《春秋》、《尚书》、《诗》以及《论语》、《孝经》上。《春秋》“约其文辞而旨博”,一方面包含有丰富的政治借鉴,“夫《春秋》之为也,道往而知来者也”〔43〕。另一方面,蕴含着孔子“正名分、寓褒贬、明善恶”的“微言大义”,故兼有政治、道德方面的实用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司马迁尤其高度评价了《春秋》学的政治价值,“拨乱世而返诸正莫近于《春秋》,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44〕。武帝尊崇儒经,一开始就把《公羊春秋》推到五经之首的地位。这一方面是因为武帝当年竞争太子之位时,《公羊传》的“君子大居正”原则保证了武帝的继嗣权〔45〕;另一方面,董仲舒关于《公羊春秋》“三科九旨”和治国之道的阐发,也迎合了武帝改革西汉政制的需要。所以武帝不仅自己酷爱《公羊传》,而且“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迄于两汉,《公羊》一直处于《春秋》帝学的正宗。如唐殊所论,“考西汉以来,《春秋》学以公羊学为最盛”〔46〕。到宣帝时,《谷梁春秋》受到重视,主要原因是为了利用其礼治倾向以缓解武帝末年加剧的社会矛盾。
两汉帝王学的另一重要经籍是《尚书》。《尚书》是尧舜禹和三代的政事事典,圣王治国的嘉言懿行尽在其中。汉儒孔安国极力推崇,“先君孔子,讨论《@③》、《典》,举其足以垂世立教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举而行”〔47〕。武帝、宣帝、元帝等皆习《尚书》。东汉时《尚书》在帝学中上升到五经之首。刘秀曾在长安太学习《尚书》,“略通大义”。明帝立为太子后师事桓荣学《尚书》九载。肃宗立,“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桓荣祖孙三代先后分别为光武、昭帝、章帝、和帝、安帝、顺帝讲授《尚书》、《欧阳尚书》。东汉诏令亦多引《尚书》,这反映了东汉帝王之学更注重通经致用的学风。
《诗》中包容了周代历史、政治和社会生活的大量资料,先秦儒家以《诗》言志。自《孟子》始,常推《诗》意以立论,并开创征引《诗》为文的格式。《诗》学除在政务中发言立论缘饰吏事外,又有道德教育的功能。贾谊认为,太傅为天子称诗,可以“广显道德,以驯明其志”〔48〕。武帝爱好文学,故习《诗》,并命昭帝刘弗陵习之。元帝柔仁好儒,以《诗》教的“温柔敦厚”精神施政。东汉君主习《诗》者少,光武时郅恽曾授皇太子《韩诗》,《韩诗》特点是“引《诗》以证事,非引事以明《诗》”〔49〕,重在义理,反映了东汉帝王之学意趣与西汉的差异。
五经中的《礼》、《易》,在汉代帝王之学中地位较低,故太子师傅之任无治《礼》《易》名家者。东汉有所改观,有明帝时张兴以《易》学拜太子少傅。究其原因,汉今文学的《礼》乃《仪礼》,其实用价值不高,又皆繁文缛节,很难引起君主研习的兴趣。《易》学长于权变,阴阳灾异思潮多引《易》发挥,在汉代政治舞台上颇活跃,但文义深奥,学习难度大,效用亦不若后来兴起的谶纬之学来得直接,故亦遭君主冷遇。
《论语》、《孝经》在汉代不属五经之列,但地位和影响不亚于五经。匡衡认为:“《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50〕。西汉末年有“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之说〔51〕,认为《孝经》等都是孔子为后世帝王取法而预言的法典。东汉赵岐以为,“《论语》者,五经之guǎn@④xiá@⑤,六艺之喉衿也”〔52〕。汉代帝王之学推重德教,又主张“以孝治天下”,所以为君主必读之书。君主幼年以此入门,长而习五经,成为惯制。
纵观两汉帝学内涵的推移,大体决定了汉代儒学内部诸经典和学派的盛衰浮沉,两者内在联系的探索,将有助于总结汉代儒学变迁的规律,笔者将另文述之。
四
两汉时期形成的以儒学为内容的君主教育传统,其文化效应是多方面的。
首先,君主习经传统进一步巩固了儒学独尊的地位,推动了儒学社会化的进程。自武帝以来,汉代历朝君主皆自幼读经,临政治国之际犹延师讲论不辍,这在封建时代无疑是最有号召力的事实,它成为尊崇儒学系列措施中的一个中心环节。正如牟宗三所论,汉君主“以经学通朝野上下之志,立时代风尚之纲准,故能成一代之规模”〔53〕。
与此相应,汉代诸侯王、外戚等贵族集团也亦步亦趋,以习儒读经为时务。如王式为昌邑王师,“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54〕。定陶王刘欣入朝,“上令诵《诗》,通习,能说”〔55〕。光武时沛王刘辅“好经书”,善说《素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说》〔56〕。成帝时,“上诸舅皆修经书”〔57〕。明帝时“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弟立学,号四姓小侯,置五经师”〔58〕。
君主向学习经传统,又必然衍生出尊崇经师风气,进一步提高了儒师地位。按照儒家传统,“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59〕。元帝诏书称:“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60〕为了表彰帝王之师“授道帷幄”的“师范之功”,成帝时“敬重师傅,张禹、郑宽中皆以师赐爵关内侯”〔61〕。张禹以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62〕。西汉形成“人主师当为宰相”的惯例,首开其例者是蔡义以昭帝师为丞相,此后有韦贤、韦玄成父子、匡衡、张禹、贡禹、孔光等皆备受尊崇,位极人臣。东汉明帝对经师桓荣“尊以师礼,甚见亲重”,“荣疾病,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及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63〕,可谓君主尊师的典范。
在汉代君主身体力行的示范带动下,以儒学取士“劝以官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