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首先考察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并从世界历史的角度对今天的全球化时代予以把握。在这样的基础上,本文详细探讨了儒学在这一时代的存在状态、尤其是它和资本运动的关系。最后,本文对于儒学在世界历史的全球一体化和同质化阶段的发展方向和最终命运做出思考。
关键词 世界历史 全球化 儒学运动
世纪之交、千纪之交的世界已经被经济、制度、信息的线索交织成一个庞大细密的网络,也就是黑格尔和马克思所说的世界历史[1]不仅多层次展现出来而且被以新的形式强化了。国际学术界对此最为重要的表述是全球化。这一概念除掉势必涉及政治经济问题之外,还相当多地与文化问题联系在一起。这显然和冷战结束之后文化问题在人类社会上尤其是国际、族际关系中的地位上升或形态显露有关[2]。对于中国文化来说,全球化和儒学的关联非常密切。这不仅因为今天国内及海外进行的儒学运动[3]是在全球背景中进行的,而且还和西方社会和学界将中华文明“建构”为儒家文明有关。本文想探讨的是在全球化时代儒学的环境特征及自处方式,并从世界历史的角度思考其前景。
一
今天的全球化概念无疑和黑格尔、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概念有着密切联系[4]。二者在内涵上有着重要的相通之处,都是对地球上各民族国家走向一个整体的描述。在某些极端的意义上,全球化甚至可视为世界历史的另一种表述。正因此,考察后一概念不仅可以深层地彰显出前一概念,而且可以揭示出黑格尔和马克思当年预见的深度。
在比较保守的《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认为:“世界历史是理性各环节光从精神的自由的概念中引出的必然发展,从而也是精神的自我意识和自由的必然发展。”[5]这里,黑格尔实质上是从精神演变的必然规律中来理解世界历史的必然性,并将世界历史和自由联系起来。进一步,他还谈到世界历史中民族国家的特殊形态问题:“在世界精神所进行的这种事业中,国家、民族和个人都各按其特殊的和特定的原则而兴起,这种原则在它们的国家制度和生活状况的全部广大范围中获得它的解释和现实性。在它们意识到这些东西并潜心致力于自己的利益的同时,它们不知不觉地成为在它们内部进行的那种世界精神的事业的工具和机关。在这种事业的进行中,它们的特殊形态都将消逝,而绝对精神也就准备和开始转入它下一个更高阶段。”[6]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根据精神演变的必然规律,在人类社会演进中各个民族国家首先采取各自独特的形态,但在发展过程中它们的特性会逐渐消失,从而在形态上变得相同。也就是说由异到同、由多到一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从今天的视角来看,黑格尔的世界历史思想包含着非常值得注意的两点:一是世界历史在时间中演进和上升,这是由深层的必然规律导致的;二是世界趋向同质化(homogenization),即历史形成的民族差异逐渐消失,各民族、各国家的制度和生活将采取一致或相近的形式。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继承了黑格尔的合理成份(比如,世界历史演进的必然性),但建立在他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基础之上。他指出: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以往自然形成的各国的孤立状态。”[7]与此相伴随,“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8]而且,“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9]这就“消灭了各民族的特殊性。”[10]这里,马克思是从人类生产力发展对于地域局限的突破的角度来论述世界历史的到来,他突出强调了大工业使人类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上的生产和消费趋向一体化的特征。这是建立在他对较黑格尔时代又前进了一步的历史阶段的政治经济研究之上的。可以看出,与黑格尔从哲学推演的角度对人类前景予以把握和眺望不同,马克思是对自己时代已经出现的事实进行解释和预见。
正因此,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远比黑格尔更具现实感和预见力。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他发现并阐发了资本在世界历史到来中所起的作用,而且探讨了其运行规律和发展前景。他说:“资本一方面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剩余劳动的趋势,同样,它也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交换地点的补充趋势;在这里从绝对剩余价值或绝对剩余劳动的角度来看,这也就是造成越来越多的剩余劳动作为自身的补充;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推广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或与资本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11]又说:“资本的趋势是(1)不断扩大流通范围;(2)在一切地点把生产变成由资本推动的生产。”[12]还说:“资本按照自己的这种趋势,既要克服把自然神化的现象,克服流传下来的、在一定界限内闭关自守地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旧生活方式的状况,又要克服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见”[13]这样的结果也就是,“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14]这些话清楚地说明了马克思对世界历史和资本关系的理解:世界历史的到来是由资本推动实现的,这是由资本运行的本质规律所决定的。因此,不同于黑格尔从精神运动的角度来思考世界历史的行程,马克思从人类现实生活的角度来把握世界历史的到来。在这个角度上他发现了资本是“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15]的历史中介和现实力量,资本的逻辑本身具有突破地域走向世界的规定。
我们说,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包含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和许多值得阐发的内容。在本文的视角值得的注意的有三点:一是大工业生产使各民族在走向一体化;二是这种一体化既包括物质领域,也包括精神领域;三是资本在一体化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历史发展到今天,跨国公司的发展、国际间劳动分工新的格局、金融资本的国际间迅速流动、消费方式的全球趋同、各国间文化的同质倾向、“一个全球性的专业化管理者阶级(aglobal professional-managerialclass)的产生”[16]等全球现象现实地给予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世界历史一个注释和具体化,而且是远为强化和深刻的注释和具体化。这也就是国际学术界众说纷纭、褒贬不一的全球化。但不管怎么说,它意味着一种崭新的社会秩序,其最为突出的特点是马克思所预料到的资本运行在世界上几乎所有领域的膨胀。在这种已经成形并正在加固加密的全球体制中,资本首先保持着它在生产方式上的扩张地位和主导倾向,阿里夫·德里克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第一次脱离了它在欧洲的特定的历史起源,表现为真正全球性的抽象观念。资本主义叙事再也不是欧洲的历史叙事了;现在非欧洲资本主义国家要求建构它们自己的资本主义历史。”[17]根据马克思的观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势必成为资本在其它方面膨胀的基础。从此出发,在体制方面,资本和已经改变或正在改变功能的国家配合起来,使后者为了自利而服务于前者的运行。也就是说,“国家和资本(资本主义)共谋,实现资本不断扩张的逻辑。”[18]这实质上反映了资本对于国家功能的转变。与此相类似,资本也改变了民族、社区、家庭、城市、乡村等的功能和结构,使之受到资本运行的冲击至少是渗透。在文化方面,资本在世界各地都成为一种统治力量,成为一种是非优劣甚至存亡的取舍标准。无论是经济发达地区还是经济落后地区的文化都要经受这一标准的裁决。也正由于资本在全球普同功能的发挥,全球文化出现同质化趋势,异质化(heterogenization)部分也展现出新的面貌。这样,世界历史通过全球资本主义方式在目前达到了一种新的更高形态[19]。可以说,黑格尔对世界历史的必然性和同质化的认识以及马克思对世界历史一体化的描述和分析,以远为丰富和复杂的形式在今日的全球实践之中被经验地展现。当然,这里的必然性表现为千变万化、千姿百态的偶然性;这里的同质化除了表现为简单的事物表面相同之外,更主要的是表现为规则和规范的相同,甚至表现为对此同质化相当普遍的抵制;这里的一体化除了表现为全球的相互制约、相互关联之外,还曲折地表现为对这些制约和关联的“联手”反抗。这就是世界历史以辩证的面目对自己的展示,而历史向来就只能这样辩证地展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