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对国学、对传统文化的关注日益加强,孔子和孔子的思想也重新由故纸堆里的记问之学,变成人人争说的热门话题。
有些人提出,孔孟之道束缚了中国几千年,中国近代的屈辱、落后,帐都该算到孔子头上,因此一错不能再错,在经济发展、现代化提速的今天,到了“彻底扬弃孔子”的时候了;
另一些人则把孔子思想当作21世纪中国崛起的精神基础,认为只有回归孔子的思想体系,中国的发展才能有真正的底气。
孔子话题之热,当然不能仅局限于如此严肃、如此概念化的范畴,如今的孔子已经通俗化、娱乐化、大众化,君不见有衣着暴露、姿态火辣的美女写着半通不通的古文,自称不但是儒学嫡传,还要“勾引孔圣人”;君不见某些专家上电视、写专栏,著书立说,用大众都能听得懂的语言,解释她对孔子及其语录《论语》的理解,比如她认为“惟女子与小人也难养”的“小人”是指小孩子,于是这句被认为有歧视妇女之嫌的孔子语录,就成了纯粹的保育学观点了——照这样的逻辑,“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大约可以解释为“妇女宁肯给国君的儿子当奶妈,也不肯给自家小孩喂奶”,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则可理解为“国君儿子穷得把毯子都当了,于是这小孩整天愁眉苦脸”。
这么多五花八门、形象迥异的孔子思想,却都被主张者认定是正根,而别人的都是谬误,孔子仿佛一团橡皮泥,任凭人们按照自己的理解,捏成或尖或方、或扁或圆的形状。
其实这一切并不新鲜。早在孔子去世不久,儒家学派就分为八个分支,向世人鼓吹着彼此差异明显、甚至针锋相对的“儒学”;汉朝兴图谶,王莽、刘秀都借助类似字谜的隐晦词句为自己当皇帝寻找借口,而这些颇类“力乱怪神”的论调也被一本正经地认定为孔子所留。
此后千百年,孔子的形象更是一变再变,有说“道”的,有说“理”的,有说“心”的,王安石打着儒学的旗号推行变革,司马光同样打着儒学的旗号反对;康有为捧着《孔子改制考》宣称维新是儒学的精髓,政敌倭仁却同样借助孔子的口抨击康有为是孔门败类;曾几何时,“仁者爱人”的“人”被解释为“奴隶主阶级”,这句脍炙人口的警句也成了阶级剥削的罪证,转瞬功夫,“小人”二字又变成了毫无褒贬色彩的“小孩”,更绝的是,连性学家也可以和孔圣人攀亲,早在北魏时期,就有人伪造出所谓孔子亲撰的“房中术专集”《孔子闭房经》,结果连皇帝也惊动了。
稍加推敲不难看出,橡皮泥捏法虽各有巧妙,但技巧的精髓却如出一辙: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孔子和儒学:需要把孔子塑造成完人的,就拒绝采信所谓负面信息,如认定“孔子决不会歧视女性”,所以与女子对应的“小人”只能是小孩子而不会是坏蛋;反之则可以把一切都解释为糟粕,“仁者爱人”还能望文生义,在某些人眼里,不是把缠足、八股取士等统统算在孔子头上,而不顾这些都诞生在孔子去世千年之后么?
孔子和儒学是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孔子学说至今仍有相当多值得宝藏、汲取、借鉴的地方,但孔子自己并未自封圣人,他的思想、学说中有一些,如“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在当时就不太合时宜,另一些如“从周”等在当时尚有意义,却不适应后世的形势,至于后代儒家、理学家和其它人士对儒学的推测、阐发、敷衍,则更因慎重对待,理性分析。
孔子和儒学既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也不是祸乱中国的洪水猛兽,不论是把他概念化还是偶像化,神圣化还是妖魔化,力捧还是唱衰,奉若圭臬还是恶搞炒做,都势必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下一代对传统和道德的认知,从而在实质上损害、曲解了国学和传统价值。
每个人心目中都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孔子,但孔子决不是橡皮泥,可以被当众捏揉搓拽,作为向社会大众兜售自己观点的标本和幌子。
来源: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