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为人知的另一个孔子
“孔子何许人也”?这个看起来多余的问题却引发了当代国人的诸多回答。虽然翻阅《史记》《春秋》便可略知孔子生平事迹,然而,今人了解孔子其人,特别是他的思想论述,却主要通过《论语》这部旷世之书。由此,如何解读《论语》,自然就成为当今国人认识孔子的重要途径。
国内当下“国学热”中的“重读《论 语》”浪潮,表面上看是国人回归传统心态的集体无意识表现,但在思想深处,却反映出我们对历史理解的浅薄和对经典文献阅读的匮乏:以“戏说历史”的方式解释孔子生活的时代,这本身就是对历史的无知和亵渎;而以“六经注我”的方式诠释经典文献,也终将失去我们对这些经典意义的任何可能的还原。
在时下流传的各种重读《论语》的著作中,伍晓明的《吾道一以贯之:重读孔子》可谓独树一帜,阅后令人耳目一新,因为在他的重读中,我们看到了鲜为人知的另一个孔子的形象。该书写作于2001年,在时间上远早于时下盛行的其他解读版本。不仅如此,该书的写作本身完全不是为了满足当今普通国人的心理需求,也不是为了寻求对历史的考证说明,而是为了探究,在世界文化逐渐进入全球化的今天,我们如何获得自己在思想文化上的认同。在作者看来,要获得这样的认同,我们既不能完全回到历史,从博物馆文化中寻求自我满足的快乐,更不能彻底抛弃历史,把自身文化融入虚无缥缈的世界大同之中;相反,我们只有把孔子作为一个我们熟悉的他者,在思想上欢迎这样一个他者的到来,认真聆听这个他者的教诲,我们才能真正读懂《论语》的微言大义。用作者的话说,这是我们对自身历史传统的一种“无可推卸的伦理责任”。
全书从解读“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个著名表述入手,认为其中那个暧昧的连词“而”字向我们透露了孔子内心的思想情结,即“推人及己”,而不是“推己及人”。因为“推己及人”仅仅是一个单向的运动,但孔子这里所用的“而”字则既非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也非目的和手段之间的单纯条件关系,而是己与人的某种相互依存或者互为因果的共时发生。这就是说,己与人正是通过这个无法准确翻译的“而”字而作为自己同时站立,面对对方,成为真正的伦理存在。“推人及己”不是先人后己,而是自己因他人的存在而存在;自己和他人的存在是同时的,但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却是通过对他人的认识才得以实现的,或者说,只有认识了他人,我们才能认识自己。作者把“己”与“人”的这种关系解释为“间性”,这种“间性”就是“仁”得以存在的必要条件。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仁”的出现和存在是以他者的存在为前提的,而无论是《中庸》中的“成己,仁也”,还是《孟子》中的“仁者,人也”,都表达的是孔子对他者首要性的肯定。
从对“仁”的这种理解出发,作者在书中分别探讨了与“仁”密切相关的一些基本概念,如“克己复礼为仁”中的“礼”;“孝悌为仁之本”中的“孝”;“忠恕之道”中的“忠”;“仁者爱人”中的“爱”等等。透过这些解读,我们看到了许多来自《论语》的但却习以为常的说法,但作者对它们都给出了与我们通常的理解相当不同的诠释。
在时下众多的《论语》解读中,虽然我们很难而且也无法判定何种解读能够完全切中孔子的真实思想,但我们都清楚,与出于励志爱国目的对《论语》的随意发挥相比,或者是与为弘扬传统文化而对《论语》的顶礼膜拜相比,对《论语》文本的结构分析和义理分疏,对我们更准确地理解《论语》向我们传达的思想,无疑具有更为重要的学理价值。《吾道一以贯之:重读孔子》给我们带来的正是这样一种解读方式。由此,我们才可以看到另一个孔子的形象,一个更为真实的孔子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