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你所提到的文化守成主义首先基于文化本身的逻辑:人总是要安身立命的,并且提供一个无序时代的道德规范。但这种文化存在并非孤绝自身,而是可以渗透进政治和其他领域之中。从这点说,中国的情况毕竟和西方不一样,各自从不同的传统中走出,因而在进行“现代化”时对传统的资源利用是不一样的。但我们仍然需要看到,有些东西具有它的普遍性逻辑,如果有些现代化的手段或形式妨碍了这种逻辑的演绎,那么就必须给这些手段或形式加以重新定位。比如你所说的从文化守成主义的角度来看,能否守成住农村的家族、家庭?能否在这个基础上建立投票、监督机制?我觉得不能马上作出肯定性结论。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守住农村的家庭和家族,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其他方面都具有重要意义,然而可否将它切入民主(政治)之中尚有疑问。就民主而言,政治个体并不以家族、家庭为单位,而是以每一个只具有政治属性的个人为单位,这与一个人的种族、信仰、家庭等其他所有属性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民主政治的主体恰恰要消除家庭、家族等属性,避免它扭曲民主。所以我觉得,家庭、家族在政治上而非文化上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你所说的救济问题,以及没有展开的权力监督等问题。事实上,就是强化社会相对于国家的某种独立性,使社会能够制约国家的暴政。仅仅从逻辑上看,文化对于政治的直接影响的渴望就是错的。文化主要是基础性和终极性的东西,它提供意义和终极的评判标准,但并不解决操作问题。也就是说,影响只能是间接影响并且极为缓慢。如果以某种文化标准直接用来规范政治,事实上就把政治文化化了。
陈壁生:我说西方理论的主要意义,是提供了针对特定的问题进行理论解答的经验;西方社会制度的示范意义,则是它提供了解决各种问题的经验,这里的“经验”是与“标准”相对应的。我的意思是,百年来中国人常常凭着自己对西方一部分理论的认识,以自己断章取义的认识为“标准”去运用其中的理论,最终落入“四不像”的境地。而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从现实操作上,如果真的要把西方的一些先进制度植入中国的话,最基本的办法,应该是首先把西方的这些制度分解为一些经验,比如把民主制度分解为投票制度、监督制度等等。从理论上说,应该在西方固有的学术理路中理解西方学术,而不是在符号的表层喧哗之上闭目塞听地理解某一种学说。把西方先进制度实在化为各种经验,最基本的原因在于,中国在各种方面都固有其特殊的性格——这是顽固派与西化派都没办法否认的。在实际运作中,那种顽固地以为中国固有的一切都好,西方的一切都不行的想法,不啻于赞美自己的痈疽。而那种认为可以完整地植入西方制度的想法,到现在也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像“五四”时候,“全盘西化”或者“打倒孔家店”,都只是一种口号,目的是要取得某种折中。“五四”是在宣传的时期,我们现在却到了践行的时期;宣传者可以很理想主义,践行者则必须现实主义。现实主义的做法,就是把西方先进的东西化为经验,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参照系,或者配套政策。而在这种过程中,可以探索中国自己的理论——这种理论便是直接面对中国问题,同时又借鉴了西方的经验。我想有一些问题是我们必须正视的,那就是:理解西方学说,必须在西方的学术系统内才能真正理解西方学说;理解中国古代思想,必须在具体的历史情境中才能理解中国古代思想。现在我们面对着的是从未有过的问题,西方也没有,中国古代也没有,在这种时候,便是需要发挥创造力的时候。创造力的发挥,意味着必须直接针对中国的问题,借鉴多种可用的经验,探索自己的理论。
(作者:陈壁生 石勇 著 李明华 主编 出版社:中山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