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家发展史上,以乐毅-乐臣公为主线的乐氏家族成为齐法家传承体系的重要环节,直接影响了西汉治世思想。
乐毅的先祖乐羊曾与法家代表人物李悝同时在魏国为官,是深得魏文侯信任的将军,战攻显赫,于魏文侯四十年(公元前4O6年)攻下了中山国。
史载少时“乐毅贤,好兵”,同商鞅一样,乐毅是战国著名改革家,却因为他曾于燕昭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84)联合秦、楚、韩、赵、魏五国共同伐齐,克齐72城,以兵家闻名于世,今天世人已经很少注意到乐毅的法家治国思想。
这里顺便提一下燕齐矛盾产生的原因。原来燕昭王的父亲燕王哙(音“快”)和有些现代儒家一样愚蠢,要学习尧舜“禅让”,在苏代等人的劝说下,他竟将王位让给了权势极重的相国子之(“燕王哙让子之”发生在公元前316年),结果当然不是儒家所谓有天下大治;两年后,太子平和将军市被起兵攻子之,齐宣王派兵增援,杀太子平和将军市被,平定了叛乱。齐军也进入燕都,杀燕王哙和子之。公元前312年,赵国派公子职入燕,立以为王,这就是燕昭王。从登上王位第一天起,燕昭王就立下了报杀父兄之仇的决心。
言归正传,在乐毅辅佐燕昭王三十年里(公元前311年乐毅赴燕,约在燕昭王死那年,公元前279年在燕惠王逼迫下奔走赵),乐毅是如何主政的呢?燕昭王采纳乐毅建议,实行论功授爵授禄,制定严格的刑法;改革吏制,设相国和将军,分掌政治、军事大权;全国分五郡,郡下设县;郡守和县令由燕王任命——这些措施显然带有浓重的法家治国色彩!
从乐毅那篇为自己奔赵辩护的《报燕惠王书》中,我们也能看到乐毅的法家思想: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这些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
“我听说贤能圣明的君主不拿爵禄偏赏给亲近的人,功劳多的就奖赏他,能力胜任的就举用他。所以考察才能然后授给官职的,是能成就功业的君主。衡量品行然后交往的,是能树立声誉的贤士。我暗中观察先王的举止,看到他有超出一般君主的心志,所以我借为魏国出使之机,到燕国献身接受考察。先王格外抬举我,先把我列入宾客之中,又把我选拔出来高居群臣之上,不同父兄宗亲大臣商议,就任命我为亚卿。我自己也缺乏自知之明,自认为只要执行命令接受教导,就能侥幸免于犯罪,所以接受任命而不推辞。”
“我听说贤能圣明的君主,功业建立而不废驰,所以能写在《春秋》一类的史书上;有预见的贤士,名声取得而不毁弃,所以能被后人称颂。像先王那样报仇雪耻,平定了具有万辆兵车的强大国家,缴获了齐国八百多年所积存的珍贵宝物,等到先王辞世之日,还留下政令训示,指示执政掌权的臣属,修整法令,慎重地对待庶出子弟,把恩泽推及到百姓身上,这些都可以用来教导后代。”
“乐毅变法”的效果是明显的:使得长期以为大而弱的燕国得民众殷富,国库充盈,士卒乐战,进入“战国七雄”之列;可惜的事,燕国的法家政治和魏国一样,没有能够历史的持续下去,燕国也很快衰亡了。
另外从乐毅占领齐国后的军政特点,也能看到他深受齐法家思想的影响。《资治通鉴·周纪四》上说:“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之墓。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这段话的意思是说,燕国军队乘胜长驱直入,齐国大小城市望风崩溃。乐毅整肃燕军纪律,禁止侵掠,寻访齐国的隐士高人,致以荣誉礼待。还放宽人民赋税,革除严苛的法令,恢复齐国旧的良好传统,齐国人民都十分喜悦。乐毅于是调左军在胶东东莱渡过胶水;前军沿泰山脚下向东到达渤海,进攻琅邪;右军循着黄河、济水而下,屯扎在东阿、鄄城,与魏国军队相连;后军沿北海镇抚千乘,中军占据临淄,镇守齐国国都。他还亲至城郊祭祀齐桓公、管仲,表彰齐国的贤良人才,赐封修治王的陵墓。经过收敛人心,齐国人接受燕国所封君号、领取俸禄的有20余人;接受燕国爵位的有100多人。六个月之内,燕军攻下齐国70余座城,都设立郡县治理。
齐法家重要经典《黄帝四经·国次》在讲到征服那些“当罪当亡”之国的基本政策时说:“故圣人之伐(也),兼人之国,隋(堕)其城郭,棼(焚)其钟鼓。布其资财,散其子女,列(裂)其土地,以封贤者”就是说圣人的征伐之道是,兼并他国后,要拆毁它的城郭,焚毁它的钟鼓,均分它的资财,散居其子女后代,分割其土地赏赐有贤能之人——乐毅大体是这样作的!
难怪三国时夏侯玄将乐毅看成黄老法家人物给以高度评价。唐代赵蕤(ruí)在《长短经》中谈到乐毅在齐军全线崩溃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屠最后剩下的莒城(今山东莒县)和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时引用夏侯玄的话说:“观乐生与燕惠王书,其殆乎知机合道,以礼终始者欤!夫欲极道德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岂其局迹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不屑苟利,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著于遐迩矣。迈令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收人明信,以待其弊,将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开弘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招之东海,属之华裔。我泽如春,人应如草,思戴燕王,仰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于两邑,乃致速于天下也。不幸之变,势所不图,败于垂成,时变所然。若乃逼之以兵,劫之以威,侈杀伤之残,以示四海之人,虽二城几于可拔,则霸王之事逝其远矣。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也。岂不虑不速之致变哉?顾业速与变同也。”
这番话是说,阅读乐毅的《与惠王书》,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差不多已经参透大道之玄机、能按礼义善始善终处理大事的人。大凡一个人如果立志要最大限度地贯彻道德原则,把兼济天下作为理想的时候,怎么会迷惑于眼前的形势,仅仅把兼并敌国、称霸诸侯当做目标呢?乐毅一方面没有把兼并其它国家看在眼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为使燕国强大而不讲道义。蔑视眼前的利益,不贪求渺小的成就,这表明他的志向是要统一天下。一连攻克齐国七十余城,是为了运用他的机谋,使四海为之震动;围攻二座残城而不伤害百姓,就可以使他的仁善的心胸远近闻名。通过广布恩德来影响其它几个国家,就差不多类似成汤和周武王的做法了。乐毅宏扬他的远大战略,用对二城围而不歼的办法,以期得到百姓的信任,然后使齐国的残兵败将做出什么错事,使即墨、莒城的民众怨恨他们,这样就可以再放一条宽大的道路等待齐将田单等人归顺了。这时候,他就将用宽容和善的政策,也为齐国上层人物提供施展抱负的机会,在东海之滨做出榜样,在华夏大地收到效果,使我的恩泽有如春风、春雨一样和煦,让普天下的人民象春草一样受到滋润。天下老百姓感激燕王的恩德,这二座城池就会闻风而降。这样一来,帝王之业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乐毅虽然为了这二个城池迟疑滞留五年之久,目的却是想尽快取得天下。至于后来情况发生了意外变化,燕昭王一死,继位的燕惠王中了田单的反间计,夺了乐毅的兵权,让骑劫代替他,这都是无法事先预料的。乐毅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失败了,完全是时势变化造成的啊!如果他不这样做,而是以狂暴的大军进逼,用凌厉的攻势洗劫,屠杀二城的居民,把自己的残暴不仁暴露于天下,虽然二城也能攻取,但是那样一来,称王图霸的事业就全完了。乐毅怎么会不知道莒城、即墨可以速战速决呢?可是他顾忌的是城虽可拨,千秋大业却被破坏了;怎么会不知道迟疑不决最后可能有不察风云呢?只是因为速战速决与时局变化,其结果是一样的啊!
汉高祖刘邦对乐毅也很敬仰,据《史记·乐毅列传》记载,刘邦经过原来赵国属地时还特地寻找乐毅的后人,当得知乐毅的孙子乐叔还在时,就把乐卿封赐给他,封号称华成君。
另外汉初乐毅的后人中还有同属法家的乐瑕公和乐臣公,他们在赵国将要被秦国灭掉时逃到齐国(乐毅后来死在赵国)。其中乐臣公长于研究黄帝、老子的学说,在齐国很有名气,人们称他为贤师。司马迁在《乐毅列传》的结尾简单记述了齐法家核心黄老之学的师承体系:“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乐臣公教盖公。盖公教于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
这里的“曹相国”就是西汉名相,黄老法家著名人物曹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