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碑石文化有许多名碑享有盛誉,汉代名碑有《曹全碑》、《张迁碑》等。《张迁碑》(图1)又名《张迁表颂》,全称为《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此碑于东汉中平三年(186年)刻立,明代初年出土,现收藏于山东泰山岱庙碑廊,碑阳正文15行,行42字,共567字(图2)。此碑是谷城故吏韦萌等为追念张迁(生卒不详)之功德而立。史料对张迁的记载极为有限,仅有《张迁碑》文字所述,张迁出身官宦世家,先祖有张仲、张良、张释之、张骞等历代名臣。张迁自幼禀赋聪慧,多才多艺,担任州郡小吏,出任毂城(今山东平阴县东阿镇)县长,迁荡阴县令,抵抗过黄巾军,卒于任上。部下韦萌纪念张迁功德,刻石立碑。碑文记载张迁及家门功烈,极具史料考证与书法艺术价值。本文限于篇幅,对《张迁碑》背景及铭文解读不作详述,重点介绍民间收藏张迁书写的,《张迁碑》墨迹书卷概况。
(图中文字标红色与下划黄线,下文有说明)
《张迁碑》受到社会关注,不是碑文人物及家世功绩亮眼,而是碑文书法为东汉隶书成熟期代表作备受瞩目。《张迁碑》明代出土以来,为历代金石、书法家所推崇,以古朴、厚重、典雅笔法独树一帜,起笔弯折宽厚,转角方圆兼济,格调峻实稳重,运笔遒劲有力,堪称是隶书的神作手笔。
《张迁碑》是谁写的?成为历史谜题。在西、东两汉时期,篆书退出书坛主流,隶书兴起成为主角,汉隶书法的流派纷呈,奇丽多姿,汉代遗存多篇著名碑帖都是汉隶书体,但撰书者多是无名,碑帖原创作者谁是?至今无有定论。
某些学者考证,《张迁碑》是汉代书法家孙兴写的,由于年代久远,史料缺失,有关孙兴的生平介绍或书法遗迹当代无法获知。还有一说认为,孙兴是刻碑者,在碑文末尾记有“惟中平三年……,感思旧君,故吏韦萌等,佥然同声,赁师孙兴,刊石立表”。故从碑文解读“赁师孙兴,刊石立表”,所指孙兴是《张迁碑》刻石者。
孙兴是不是《张迁碑》撰书者,或是刻石者,不是本文主题,本文关注的《张迁碑》是谁写的历史谜题。近来在民间收藏发现一件张迁书写的墨迹书卷,提供了明确答案。
民间收藏的张迁书卷为纸本,卷长约430cm(含题跋),宽29cm, 书写49行,每行4字,整卷写有190多字,每字见方约5cm。为便于欣赏张迁书卷原迹,分段展示如下(图3—12是书卷手迹,图13—15是《张迁碑》与拓本对比)。
张迁书卷文本内容是摘写《张迁碑》文本,即上图3文字所示红字部分,书卷约摘写《张迁碑》阳面全文三分之一。张迁书卷左端,写有“张迁”署名(图12红圈内),表明张迁本人是《张迁碑》撰书者。
张迁书卷内容与《张迁碑》文本相同,但书卷不是刻石所用字模,是张迁刻意留迹在世而写的纸本书卷。碑石刻字所用完整文本字模,当然是要另写纸本,刻字完工即损。
上图纸本书迹与拓本法帖对比,可见两者书体大同小异,如出一辙,差别是书写与錾刻工具不同、文字载体不同,呈现出书法风格各有特征,写在纸上的字,笔画圆润平滑,錾刻成形的字,笔划有崩口缺损、毛刺工痕,这些本是刻字缺陷,却赋予书体有端庄凝重、朴拙高古的金石韵味。
在书史发展的元、明、清代,书法诸体突破不了前人高度,前朝书坛的大师巨匠,后朝极为稀见,书界文人徘徊于书法方向的创新与复古纠结,至明末清初兴起金石、碑学流派, 书法创作趋向古朴劲拙发展,《张迁碑》为汉隶翘楚得到追捧发掘。清初收藏家孙承泽著《庚子消夏记》,点评晋唐以来名人书画称,《张迁碑》方整尔雅,在两汉碑刻中极其罕见。清中期书法家杨宾著《大瓢偶笔》,论道古人书法称,《张迁碑》书体古劲质朴,为后世书家力所不能及。清嘉道年大儒梁章钜称《张迁碑》,其朴茂雄浑、世间所奇,不能以寻常标准品评。随着清代书坛审美标准的变化,《张迁碑》前承秦书篆体,后携魏晋风韵的书艺格式被社会认同,众多研究学者对其艺术价值,给予“第一神品”的评价。
张迁书卷的史料价值,不仅是作者千年手书留迹,而且有多位历史风云人物罕见题字(图16),遗迹珍贵。卷首是东汉书法家、草圣张芝(?—192年)写“汉张迁书”四字(图16上)。尾跋题字者依序有(图16下),东汉末年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书法家,魏武帝曹操(155——220年)题“聖主以遼海戎夷宣化传贤肅慎契丹必也”。汉末蜀汉丞相、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诸葛亮(181—234年)题“望天公云卷云馟”。汉末三国时期曹魏重臣、书法家、正书之祖钟繇(151—230年)题“张迁此卷汉隶书传世珍品”。
上述古人题字,如作深度解读尚需做好功课,从题跋人物的声名地位看,对认知张迁的社会影响,提供了某些启示。
史料记《张迁碑》立碑为东汉中平三年(186年),是张迁功成名就之时,或在世时立的功德碑,据此张迁生卒年代则是以立碑时间前移四十年、后延二十年范围,即146—206年。也有说《张迁碑》是在任卒后所立,张迁生卒则可往前再减数年。为张迁书卷题跋者,是与张迁同代人物,草圣张芝、魏武帝曹操、蜀汉丞相诸葛亮、正书之祖钟繇,生卒均在公元150—235年范围,仅比张迁大出十余岁左右,题跋者生卒,对判断张迁生卒时间具有参照意义。
由此引出一个问题,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张迁仅是地方县令,为何所写书卷得到同代书法名家、重臣、君王的高看,欣然题名赐字呢?看来只有一个合理解释,张迁在世即是汉隶书法社会名家,在官场书界声名远播,书卷被传递于诸方名仕过目,题首作跋,显现出古人相互尊崇的礼仪。
民间收藏还有一件古人书法作品,进一步印证了张迁汉隶书法的名家地位及社会传播的广泛影响力。史称《张迁碑》是明代初年发现,掘地得之,还有一说《张迁碑》疑是宋代出土,且不论出土时间是明代或是宋代,宋代以前绝无史载《张迁碑》。当代仅发现民间收藏有一卷华佗书迹,是《张迁碑》文本最早的摘录抄写(即上图3文字标注下划黄线部分)。说明《张迁碑》在当朝已广为流传。
华佗(约145—208年)书卷,即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华佗所书,华佗医术全面,擅长外科,精于手术,被后人称为“外科鼻祖”,晚年为曹操医病,被曹操疑为谋杀,不幸投狱拷打致死。
华佗医术千古传名,华佗书法闻所未闻。其实并无奇怪,会写毛笔字是古代社会公文传递与文化交流的唯一书面方式,不但文官擅写,而且武将或社会名仕,都能写出一手好字。华佗职业是行医,文化底蕴修炼深厚,擅写东汉流行隶书体是平常事,不平常的是书卷摘写了《张迁碑》文本,可见《张迁碑》很有名气。民间收藏的这件华佗书卷为纸本,卷长约410cm(含题跋),宽29cm, 书写29行,每行4字,整卷写有120字,每字见方约5cm(图17—19)。
(说明:华佗书卷纸张、墨迹、钤印经科检年份到代)
现代所知的中国古代书法家,是史有记载或有碑帖书迹传世的书家,怎么排位也轮不到华佗列名。从上图的华佗书法,可窥其笔法劲拙,组字古朴,雄浑秀润,形态敦厚,金石韵味饱满意足。为华佗书卷题首是唐代画圣吴道子(图20上),不仅题写“华佗书痕”四字,且以神笔勾描出华佗头像。尾跋题字有多位名人(图20下),排序颇为费解,按题字的顺序是:欧阳修、赵佶、范成大(石湖居士)、虞世南、杜衍。按人物生卒年代排位应是:虞世南(唐)、杜衍(宋)、欧阳修(宋)、赵佶(宋)、范成大(宋)。
书画题跋按人物生卒排位颠倒,或有多种情况,例如有官位低、资历浅的,题字时有意在前端(右端)预留空白,礼让高官长辈在前题字;有年少者题字在先,年长者写跋在后,这些情况的题跋者,年代差距不是很大。但在华佗书卷,最先与最后题跋者,年代相差555年,作何解释呢?笔者猜想,华佗是古代如雷贯耳的名医,他的书法传世唐代极为珍稀,皇帝近臣、书法家虞世南翻阅时,欲呈喜爱书法的唐太宗李世民过目,并在尾跋首题“传世真迹”,落笔礼让右半幅空白,以备皇上赐字,当朝虞世南的官职资历,仅对皇上礼拜恭敬,皇上后未留迹,右半幅一直空白。一百多年以后画圣吴道子为华佗书卷作画题首。三百年以后,北宋名臣杜衍题跋,按传统规矩落笔写在前辈虞世南之后。几十年后北宋欧阳修题跋,左端被写满格无处落笔,于是在右端题字,紧接其后有北宋赵佶、南宋范成大相继题字,由此形成尾跋排序的颠倒。
张迁与华佗书卷前隔水处签条标明,张迁书卷签条(图21右),有小斋题字“古源斋传世真品藏”,小斋是南宋官吏、诗人刘克庄名号。华佗书卷签条(图21左),有文同题字“七峰草堂珍品藏”,文同是北宋官吏、诗人、画家,与文豪苏轼是表兄关系。收藏张迁与华佗书卷的“古源斋”、“七峰草堂”,是官宅还是私屋无从考证,宋代之后历朝都有名称叫“古源斋”、“七峰草堂”的同名斋堂。
张迁与华佗书卷钤印有,宋徽宗(御书、双龙印等)、宋高宗(真閤、绍兴)、宋理宗(缉熙殿宝)、金章宗(明昌御览)、元文宗(天历之宝)、清雍正、清乾隆等数十枚官印,及社会名流鉴赏私印等,限于篇幅不再详细示图列举。
至此,笔者想起汉隶《张迁碑》与《曹全碑》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① 立碑时间相似,《张迁碑》立于186年,《曹全碑》立于185年。 ② 立碑由治下官吏牵头组织,以吏民心愿发起建碑捐资。③ 碑主是当朝书法家,自己撰书碑文,留迹在世。④ 碑主官职都是主政一方的县令。⑤ 碑文格式相仿,第一段追溯自己的显耀家世;第二段细述勤政功德与业绩;第三段记载立碑主事与捐资者名录等。⑥ 碑文是自撰自书,是碑主在世时所立功德碑等。
(如详见《曹全碑》考证情况,请参阅笔者两篇文章:1、《曹全自书<曹全碑>的实锤证据》,2、《东汉<曹全碑>是谁写的》。可使用“作者名+文章标题”网络搜索查阅)
从东汉《曹全碑》到《张迁碑》,从北魏《张梦龙碑》到《张玄墓志》(可在搜狐网查阅笔者考证相关文章,文章目录附后),笔者以碑主原迹实物考证认为,古代书法家为自己写碑,并不在意是显耀家世、纪功传名,而是有意为自己书法留迹,刻石传世,并要避开不许地方官员树碑立传、结党聚众的朝廷禁忌,只能授意或默许下属操办此事,成为古代书法出众的地方官员,谋划扬名后世的一条途径。《张迁碑》是在这样时代背景下,碑主为留住墨迹,传承后世,而设立此功德碑,其功德意义远不是所述家世业绩,而是具有代表古代书法历史进程的文化意义,重现二千年前古人书法的智慧与技艺,《张迁碑》与张迁书卷、华佗书卷等,同是中华文明的历史见证,古代艺术的璀璨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