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赋是一种古老的文体,影响巨大。“据不完全统计,自战国迄清朝,历代的赋作约有两万篇以上。”(田兆民主编《历代名赋诠释》,黑龙江出版社1995年版)楚辞汉赋最为鼎盛,魏晋六朝随波逐流而有新变,此后日渐式微。令人欣慰的是,近四十年赋的创作和研究出现了日新月异的局面。难能可贵的是,在第25个世界读书日的前夕,《光明日报》刊发了龙协涛教授的一篇有特色的洋洋洒洒的赋作《中华读书赋》。这是站在读书史的角度以文学的形式总结读书。其实文学作品中就有很多写读书。《红楼梦》是一部大百科全书式的小说,书中写读书的场面和情节同样精彩,值得玩味。
凡读过《红楼梦》的人对“香菱学诗”留下深刻印象。香菱原名英莲,即“应怜”之意。她是“有命无运”的弱女子,但她的精神人格并不柔弱,她的熠熠生辉的精神人格是正是通过读诗、写诗完成的。她的老师是林黛玉,指导她读《王摩诘全集》,读李白、杜甫的诗歌,再读魏晋诗人的作品。用心何在呢?文化精神的熏染啊!杜甫、王维、李白三位诗人的精神主格调正是儒家、释家和道家三家。
香菱苦志学诗(《红楼梦》第48-49回《吟月三首》),则重在写她的精诚品性。宝玉叹道:“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宝玉这段话有两个关键词:“情性”“俗”,香菱通过读诗、写诗的过程既“移了情性”且“脱了俗”。可见读书有如此之功效。
看看香菱《吟月》第三首如何吟诵:“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这是香菱自况啊!活脱脱的老杜的格调啊!曹公塑造人物性格千真万确是“传神文笔”啊!“传神文笔”出自乾隆年间永忠所吟《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曹雪芹三绝句》第一首:“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我一再谈到,这是自有《红楼梦》“题咏”以来,堪称“经典咏流传”之“压卷之作”。
宝黛共读《西厢记》的故事发生在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西厢记》成为宝黛之间心灵交融的媒介,或者说是“以书为媒”。心心相印,既在情理之中,又别开生面。宝玉问林黛玉这本书好不好,林黛玉脱口而出,讲了四个字:“果然有趣。”还在心中情不自禁地默默背诵其中的句子。林黛玉已经同《西厢记》融为一体了。此种情形正如龙协涛《中华读书赋》中所描述的,“何方化作身千亿,册册书中驻我魂。”由于思维共振,情感共鸣,林黛玉的魂魄已驻进《西厢记》书中了。在曹雪芹描写宝黛的那个时代,《西厢记》对于他们而言是一部禁书,通过“共读”可以清晰地呈现宝黛精神人格层面的共鸣点。
宝黛共读《西厢记》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创设的诸多极富诗情画意情境的一个经典情境,《西厢记》这部书是一个关键因素,是造成这一情境的催化剂。
词学大家顾随先生曾说:“曹书中之人物、之事迹,有供吾辈近人之参考、之借镜,此则红学之所以不可以不治,曹书之所以不可以不读,而雪老之所以为旧社会、旧思想之一位董狐,而今日新社会、新道德之一面秦镜也。”(顾随著《顾随致周汝昌书》,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25页)
《红楼梦》第18回脂批道:“所谓诗书世家,守礼如此;偏是暴发,骄妄自大。”(朱一玄编《红楼梦脂评校录》,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255页)“偏是暴发,骄妄自大”——脂评早已描画出“叛逆”之世风盛行之下的无礼可守者的嘴脸了。“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诗书传家,是中华文化传承或者说中华文明承续的一条主脉。
(作者为中国矿业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写作学会现代写作委员会副会长、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