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取于孔子之思想,有下列诸义:
一、 在修己方面,有崇孝道、主忠信、重学问、尚音乐、仅行藏五端;
二、 在治人方面,有德化、无为、正名、大同、君臣关系五端。
一、 修己方面
(一)崇孝道
论语为政篇记孔子答时人弟子之问孝,其义甚备。有子以孝弟为「为人知本」,孔子则曰:「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孝,是亦为政。」是孝乃修己之本也,其重视可知。
吕氏春秋曰:
先生之教,莫荣于孝。(卷四,劝学)
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必务本而后末 。……务本末贵于孝。人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耕芸疾,守战固,不罢北。夫孝,三皇武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卷十四,孝行览)
若夫内事亲,外交友,必可得也。苟亲事未孝,交友未笃,是所未得,恶能善之矣。(卷十三,务本)
(二)主忠信
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论语公冶长) 此见孔子以忠信为人所固有之美质,固孔子即以忠信教导弟子。又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
由此观之,孔子不仅以忠信为修身之基本德目;更以为施政之重要原则与终极目标。吕氏春秋亦本孔子而重视忠信之德,并以为施政之目标与原则。其言曰:
昔者神农氏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福也。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卷十二,诚廉)
先王之教,莫荣于孝,莫显于忠。(卷四,劝学)
利不可两,忠不可兼。不去小利,则大利不得;不去小忠,则大忠不至。(卷十五,,权勋)
(三)重学问
先秦重要学派中,以儒家为最尚智而重学。道法两家皆反智,自必轻学。墨家虽不反智,而所学亦不如儒家之淹博。儒家之尚智重学,以孔子为最着。
孔子于他事皆谦不敢居,独于好学一端,则自负不让。吕氏春秋亦极尚智而重学,其言曰:
学也者,知之盛智也。……知之盛者,莫大于成身:成身莫大于学。(卷四,尊师)
圣人生于疾学。不疾学而能成为魁士名人者,未之尝有也。(卷四,劝学)
(四)尚音乐
乐为六艺之一。六艺者,周礼地官宝氏所以教国子之课程也。
吕氏春秋之重乐,一如孔子。其卷五大乐、侈乐、适音、古乐,以及卷六、音律、音初、制乐、明理等,共八篇皆论音乐。
(五)谨行藏
孔子极重出处之义;用舍行藏,谨慎不苟。尝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论语述而)吕氏春秋亦颇重行藏之义。
古之士,遭乎治世,不避其任;遭乎乱世,不为苟任。(卷十二,诚廉)
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得意则不 为人君;不得意则不朋为人臣。(卷十二,不侵)犹如孔子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二、治人方面
(一)德化
吕氏春秋于孔子之德化政治,不仅完全接受,而且亦以为其政治思想之中心。
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邪止。此神农皇帝之政也。以德以义,则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抗矣。(卷十九,上德)
(二)无为
无为而治,惟儒道二家之通义,非道家所得专;甚至法家申韩,亦窃弄之,以为专制集权之术焉。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伦与卫龄公)
(三)正名
孔子回答子路问治卫之先务曰:「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其答其景公问政,则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
吕世春秋亦重正名,特着正名篇以申其义。
(大同)
大同之说,孔子所未道;然亦不外孔子仁学之所涵,故礼记礼运篇径以托为孔子之语也。吕氏春秋怀有大同之观念,而未有系统之建立,其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大同之精神。
杂家与老庄之关系
一、道与一
吕氏春秋论「道」与「一」之状态曰:
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知闻,无壮之壮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名,谓之太一。此显然出于老庄,又吕氏春秋亦以「道」为创生万物的原动力。
太一出两极;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ㄧ上一下,合而成章。(卷五,大乐)
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卷五,大乐)
是吕氏春秋论「道」与「一」之状态及其作用,都与老庄相同。
二、周与反
「周」与「反」者,老子所认为道之运行方向也。老子以「道」为循圜圆周而行吕氏春秋亦以「道」为循圜周而行,特立圜道篇以明之:
何以说天道之圜也?精气一上一下、环周复杂无所稽留,故曰天道圜。
三、法天地
儒、道、墨、阴阳,四家皆有「法天」之思想;(荀卿例外)而各异其内容。此因各家所言之「天」,其性质不同也。吕氏春秋亦盛言「法天地」,其内容与道家最近。
四、知常
老子以「归根复命」为「常」。人之处世,贵在「知常」,不知常,妄作凶。知常者,知极之必反,盈之必亏,故不处盈也。
吕氏春秋亦曰: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卷廿四,博志)
五、无为
老子曰:「道法自然」。「道」之本身,卽自然。其创生万物,亦是「自然」。吕氏春秋论无为,实则杂儒道法三家之思想而一之,且归其本于儒家之仁义,以成期德化政治。
杂家与法家之关系
一、尚法
法家之所以为法家,卽在其任法为治。对于法之性能与内容,韩非子有如以下之陈述:法者,宪令着令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此人臣所师也。
吕氏春秋亦尚法:治国无法则乱。
凡举事,必循法以动。
二、任势
韩非子曰:「势者,胜众之资也。」(八经)吕氏春秋论势,多本慎到,而兼有韩非子之威势论。
失之乎数;求之乎信;疑。失之乎势;求之乎国;危。吞舟之鱼,陆处则不胜蝼蚁。(卷十七,慎势)
三、用术
术者,人君所以控御百官、督责群吏之方法也。 吕氏春秋所取于法家之思想,亦以「用术」一端为最多且具体。
杂家与阴阳家之关系
一、阴阳消息
阴阳消息之观念,原乃宇宙论的一部份;而十二纪纪首之阴阳消息乃「散消息之分」之结果。
二、五德终始说
邹衍五德终始说,有「相生」与「相克」两种,而分别应用于两种终始系统。其以「相生」为赤者,应用于时令之终始;其以「相克」为次者,则应用于帝系之终始。
三、禨详度制
吕氏春秋于禨详度制,可谓叮咛郑重,三致意焉。不仅于邹衍所可能之禨详度制内容,详乎其言之,且更为赋以理论基础,使禨详之说,更强固而有据。
杂家与墨家之关系
取于墨家之思想,有下列诸义:曰贵义;曰爱利;曰尚贤;曰节葬;曰非攻。
孟子滕文公下:「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而吕氏春秋有度篇云:「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皆以仁义之术,教导天下。」
吕氏春秋与名家
司马谈论六家要旨「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检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孔子曰:「必亦正名呼?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是名家与法家之学,皆源于礼义废弛,主法者缘法治,主信赏必罚,主名者缘名分,控名责实,其为术虽不同,其冀于治则一也。唯拘者为之,苛察析辞,流于诡辩之术,失其为学主旨,原非初名学之意也。
吕氏春秋与名家,于其控名责实之说,则多有取焉,于其苛察缴绕之辞,则多有辟焉。
名家的四大主题:
正名;审分;反类推;反坚白。
名家史料,在吕氏中并不多;吕氏著书,在预作统一国家之虑耳,其虑为何?则先求思想之一统,而为统一思想之大害者,非淫辞诡说而何?此吕氏书中于名家之诡辩,名家之巨子,一再予以非难者也。
吕氏春秋与纵横家
纵横家的四大主题:
义说,顺说,势说,谀说。
其权变第九:「故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辩,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过者言依于锐,此其术也。」皆应说之道。
吕氏春秋之与纵横家,取其权变应对之巧,而斥其背义乱信之说。故怀龙篇云:「必中理然后说,必当义然后议。」
吕氏春秋与农家
中国以农立国,向重农业,关中秦国,是利于农业发展之处,故自商鞅变法以来,皆重农业。
农家的四大主题:
一、上农:言农业与立国之要,君主宜重农
二、任地:言耕槈之道,树艺之理
三、辨土:言土壤与农作物之关系
四、审时:言天时与收成之关系
吕氏春秋与小说家
汉志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议,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
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
是汉志与隋志,皆以小说之旨,街谈巷议,道听涂说者之辞。然虽小道,常寓规讽之旨,在上者不可不谨,诚以彼经史之言,固深微入杳冥,广博无涯涘,然以感中下人之身心,则终不相入。故桓谭新论曰:「小说合残丛小语,近取譬喻,以作短书,治身理学,有可观焉。」
吕氏春秋一书,申论立说,必列古事以证之。
吕氏春秋与兵家
汉志云:「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王官之武备也,洪范八政,八曰师。」
孔子曰:「为国者,足食足兵,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明兵之重也。」
吕氏春秋一书,有荡兵,振乱,禁塞,怀宠,论威,简选,决胜,爱士诸篇。皆论义兵不可费。
综上之所析,知吕氏春秋一书,杂学之始祖,实欲融诸家于一炉而阐明治道者也。故于诸家之学,皆取其擅长,而舍其蔽短。
总结
儒:取其德治,弃其烦礼。
道:师其君道无为,舍其放诞踰闲。
墨:取其强本节用,遗其兼爱。
法:取其任法重赏,避其刻薄寡恩。
名:取其正名审分,斥其坚白异同之辞。
阴阳:取其顺天授时,置其卜筮方士之术。
纵横:取其捭阖弛张之术,反其背义尚诈之事。
农:取其树艺五谷之技,不采其君民并耕之说。
兵:取其兵以义动,而非其救守偃兵之论。
小说:取其规讽之旨,而去其致远恐泥之道。
六.结论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 也,收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故此之释杂家,以治道为尚,因无可归类而列为杂 家,自斯而后,杂家不纯,降及后世。吕氏春秋,集众人之研,融百家思想,以陈治道, 无不以治道立说,以治道是尚。故可知吕不韦,有其雄心壮志,藉政治势力,定学说治道 之方,作治国之准绳,而其价值,亦当于此。吕书之旨,挟阴阳以入儒、推灾异以解经,阐天人之相感、述五行之生胜。吕书保存采录,于两汉学术政治,几息息相关矣。吕氏之书,当与
管商荀乡诸子之作,分割千秋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