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中国》(全彩图文),郭晔旻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年1月,56.00元
“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对于张择端,后世只有寥寥数语记载。身为宫廷画师,他的传世名作却以市井风情著称。正所谓“大俗即大雅”,对绘画而言亦是如此。《诗画中国》以《清明上河图》开篇,堪称匠心独运。在众多文人画之中,装点几分烟火气,更显中国绘画的包罗万象。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收录了宋徽宗宣和年间汴京旧事,他对城内风情有过这样一番描绘:“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繁华景象背后,是北宋的发达经济。在历年财政收入里,工商业占据了半壁江山。而在北宋后期,工商税甚至占到了岁入的七成。汴京是国家中心,自然也是工商重镇。五代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都建都于此。后周世宗曾下诏营造新城,为汴京扩张打下基础。宋太祖继承前朝举措,“诏开封府,令京城夜巿自三鼓已来,不得禁止”,夜市和鬼市自此涌现,“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北宋打破了里坊与市肆隔绝的城市形态,对生活用品和药品等并不课税,民众很大程度上获得了贸易和娱乐的自由,市井繁荣也就顺理成章了。
《清明上河图》所绘,恰是这番景象。正如作者郭晔旻在《诗画中国》书中所言:“全画共有人物684位,牲畜96头,房屋122间,树木174株,船25艘,车15辆,轿8顶。所有这些大者盈寸、小者如豆的人物及其活动,在画面上安排得纷而不乱,繁而有序;劳逸苦乐,生动有致;前呼后应,一气呵成。”
张择端笔下,果真是清明时节的图景吗?这是一桩艺术史悬案。孟元老记载了清明时节汴京市民的风俗:“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与《清明上河图》里的人物山水有相似之处。不过,也有人主张,清明并非时令,而是汴京城内繁华的商业区清明坊。更有人推测清明二字象征着宋徽宗治下的天下太平与政治清明,后世视之,就显得有些讽刺了。
不过,无论清明是何寓意,《清明上河图》之中的繁华市井名副其实。画卷着墨甚多的汴河,是汴京的生命线,周邦彦的《汴都赋》对它大加颂扬:“邦国之所仰,百姓之所输,金谷财货,岁时常调。舳舻相衔,千里不绝,越舲吴艚,官艘贾舶;闽讴楚语,风帆雨楫,联翩方载,钲鼓镗鎝。人安以舒,国赋应节。”的确,自唐以来,中原王朝仰仗江淮地区供应钱粮,汴京是个四战之地,却也有四通八达之利。转运钱粮的船只往来不绝,河岸码头逐渐变成了仓储要地,沿河街市自然形成了发达的商业区。
画卷从远郊乡村展开,继而进入汴河两岸的商业地带,最终落在都市风貌。乡村人迹稀少,杨柳欲抽新芽,商人赶着驴群缓缓前行,几户民宅周围种着蔬菜,一队脚夫抬着轿子奔城郭而来。到了河边,景色为之一变。最惹眼的莫过于虹桥,汴河的船只穿梭其下,一艘船似被湍流所困,船身倾斜,令观者捏了一把汗。穿行桥上的行人,并不知晓身旁的惊险一幕,虹桥之上与两侧人群熙攘,一派热闹气象。
民以食为天,越过虹桥,就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店面了。画卷里最著名的莫过于孙羊正店,店前布置了“彩楼欢门”,其上点缀着花球、花枝和吉祥天鹅。《东京梦华录》云:“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其余皆谓之脚店。”图里有一个“十千脚店”,供人歇脚小憩、饮酒品茶。不过,正店与脚店有个重要差别。宋代严控酿酒,正店能够获取官制酒曲,用以酿制和批发,脚店则须从正店取酒分销。当然,即便是脚店,也有大摆筵席的场地。其下又有茶馆、食店与摊位,出售川食、南食、瓠羹、馄饨、茶点和饮料等等。除此之外,汴京皇城附近尚有几条售卖百货的街道,衣服、香料、珠宝、书籍、漆器、金银饰品一应俱全。图里还囊括了两三家医馆,甚至连卖水和修车摊子也未遗漏。汴京市井繁华,尽在此间!
历代对《清明上河图》不吝赞誉之辞,明代文坛大家、官至内阁首辅的李东阳的诗作着重描摹了图卷的烟火气,不妨以之作结:“宋家汴都全盛时,四方玉帛梯航随,清明上河俗所尚,顷城士女携童儿。城中万屋翚甍起,百货千商集成蚁,花棚柳市围春风,雾阁云窗粲朝绮。芳原细草飞轻尘,驰者若飚行若云,红桥影落浪花里,捩舵撇篷俱有神。笙声在楼游在野,亦有驱牛种田者,眼中苦乐各有情,纵使丹青未堪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