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胡林考古队(赵朝洪执笔)
一
东胡林遗址位于北京市门头沟区东胡林村西侧的清水河北岸三级阶地上,距北京城区约七十八公里。遗址区海拔高度为390—400米,高出现在河床25米以上。清水河是永定河峡区内最大的支流,发源于灵山、百花山,全长46公里,流域面积为535平方公里,于清白口注入永定河。河谷较窄,两侧分布着河漫滩和阶地。第三级阶地分布于清水河主谷中,底部为砾石层,上部覆盖着全新世黄土(刘静、夏正楷《斋堂盆地的河谷地貌结构及近万年以来的水土流失概况》,《水土保持研究》2005年第4期),现为山区的主要农耕区。受降水季节性分布的影响,清水河在一年中有九个月是干涸的,河床砾石裸露;而到夏季汛期,河水有时猛涨,导致洪水暴发。由于长期以来被洪水冲刷,以及修筑梯田、挖窖穴和取土等活动,遗址已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在东胡林遗址的中部形成了一条宽约20米、最深处达6~7米的大冲沟。遗址所在的阶地现已辟为梯田,遗址区被分割为三个台地,由下往上分别为大大堰、条子堰和二大堰。现存面积约三千平方米,主要分布在大冲沟两侧。
1966年。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的学生在东胡林村参加劳动时,在遗址上发现了古代人骨。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闻讯后进行了清理,共发现大致代表三个个体的残存人骨以及螺壳项链、骨镯、石片等古代文化遗物。因人骨发现在马兰黄土之上,处于全新世黄土的底部,推断其为新石器时代早期墓葬遗存(周国兴、尤玉柱《北京东胡林村的新石器时代墓葬》,《考古》1972年第6期)。2001年到2006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和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组成的由考古、环境、地质及科技考古等多学科人员参加的东胡林考古队在多次调查的基础上,对该遗址进行了四次正式发掘。发掘区集中在大冲沟西侧,即遗址的西南部。揭露面积二百馀平方米。发掘时在三个台地上分别开挖探方或探沟,其中以位于条子堰及其西侧斜坡上的探方(沟)中发现的遗迹和遗物最为丰富。发掘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除出土丰富的文化遗物外,还发现有墓葬、灰坑、火塘等遗迹,为研究“东胡林人”的文化以及环境背景、人地关系提供了十分宝贵的实物资料。
二
东胡林遗址发掘出土的遗存有遗迹和遗物。遗迹有墓葬、火塘、灰坑等。墓葬均为土坑竖穴墓,葬式分仰身直肢和与仰身屈肢两种。例如2005年发掘的M2,墓坑呈圆角长方形,长1.2米、宽0.45米、深0.25米。墓中人骨头向东北,仰身屈肢;在身体附近发现随葬的磨光小石斧,胸腹部散落有多枚穿孔螺壳,应为死者生前佩戴的项链饰物。火塘已发现十馀座,平面多呈不规则的圆形,直径一般为0.5—1米、深0.2—0.3米。火塘内一般堆积有大小不等的石块、动物骨骼及灰烬。例如2001年发现的火塘,平面呈不规则圆形,最大直径0.8米、深0.3米。火塘上部覆盖有石块、兽骨和灰烬。火塘内堆积有大量兽骨、砾石及石块,有的兽骨和石块有明显的火烧痕迹;中心部位则保存着大量黑色灰烬。从出土情况看,此火塘上部的石块堆放较乱:而底部四周的石块似经过排列,比较整齐,大致堆积成大半个圆圈,应是有意为之,中间为黄土地面。初步推测这应是季节性活动使用的火塘,废弃后上部的石块倒塌或用石块灭火,使整个上部堆积显得较杂乱。
出土的遗物包括石器、陶器、骨器、蚌器,以及数量较多的石块和崩片、动物骨骼、植物果壳、螺蚌壳等。
石器包括有打制石器、磨制石器与细石器等,以打制石器居多,其次是细石器,磨制石器的数量很少。所用石料多取自河滩砾石,质地有凝灰岩、砂岩、页岩、花岗岩、脉石英、燧石等。
打制石器的器类包括砍砸器、刮削器、尖状器等。大多加工比较简单,有的稍加打制即成;少数制作较精细,采用两面加工方法,刃部较锋利。
细石器的种类有石核、石片、石叶等,多用燧石制成,加工较为精细。
磨制石器的数量较少,仅见小型斧、锛类器。一般只是局部磨光,器身仍保留着打击疤痕;仅个别小型器物通体磨光,制作较精细。如唐制小石器,通体磨制,但器表仍留有明显的磨蚀痕迹,长5.96厘米。
遗物中有多件琢磨而成的石磨盘、磨棒。磨盘一般平面近椭圆形。磨棒分为两种,一种剖面呈近圆角方形,另一种剖面呈圆形,后者比前者制作更为细致。
除上述石制品外,还出土有石臼和用于研磨赤铁矿颜料的石研磨器,以及部分赤铁矿石。
陶器皆为残片,共计六十馀件。多数为器物的腹部残片,也有口沿和器底。均夹砂陶,有夹粗砂和夹细砂之分;其中夹粗砂者占多数,器表多不光滑。陶片表面一般为红褐色或灰褐色,因烧制火候不高,大多颜色斑驳,质地也比较松软。陶片大多为素面,少数饰有附加堆纹、压印纹。从断面观察,有的陶器采用了泥条法筑成;有的陶片则呈片状脱落,该器是否采用泥片贴筑法制成还需进一步研究。从发现的器底观察,一般为平底器,未见圜底器。陶器的器形主要有平底直腹盆(或称盂形器),有的可能属罐、碗等类器。陶器残片可以复原为平底直腹盆,灰褐色陶,唇部加厚并饰有压印纹饰,口径40厘米、高18厘米。 骨器的种类主要有锥、笄、鱼镖、骨梗石刃刀等,皆用动物肢骨制成,加工较精细,磨制光滑。为残断的骨梗石刃刀,残长11.4厘米,骨梗上部刻有花纹,发现时尚有一枚石刃片嵌在槽中。
发现的蚌器主要是用蚌壳或螺壳制作的装饰品,一般在一端或两端穿孔,可供系挂,可能用作项链或坠饰。
遗址中出土的动物骨骼数量较多,为研究“东胡林人”的生活环境提供了十分宝贵的资料。经初步鉴定,以鹿类骨骼居多,另有猪、獾等动物的骨骼及牙齿;软体动物如螺、蚌、蜗牛等的壳也发现很多,且种类丰富,最大的蚌壳直径可达二十多厘米以上。
三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科技考古与文物保护实验室对东胡林遗址采集的木炭、人骨、兽骨、陶片等多种标本进行了年代测定,目前取得的测年数据已有二十馀个。经过初步分析,所测定的碳十四年代与地层堆积所反映出的时代先后基本吻合。根据对几十个测年结果的分析可以看出,“东胡林人”生活的年代大致在距今11000—9000年前,属于新石器时代早期。 距今15000年前至9000年前后,在考古学上是从旧石器时代末期过渡到新石器时代早期的重要时期。对这个时期的人类及其文化与环境背景的研究,长期以来一直是国际学术界(考古、历史、生物、地理、气候、环境等领域)十分关注的重要课题。正是在这个过渡时期,石器磨制技术得到应用并逐步推广。发明了陶器。产生了原始农业与家畜饲养业。在一些地区,人类的经济方式由完全以采集、狩猎为生转变为开始经营农业并饲养家畜,生活方式也开始发生重要变化。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全球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气候开始显著变暖,冰期气候渐渐逝去,冰川大规模后退,海平面持续上升,全球环境由寒冷干燥的末次冰期进人了相对温暖湿润的冰后期。人类社会的大变化与全球环境的大变化几乎同时出现,这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一些学者明确提出,关于更新世——全新世转变时期环境剧变与食物生产、人类文化对环境的再适应等问题的探讨,已成为考古学、人类学、环境学、动物学、植物学等许多学科共同关注的课题。有的学者还对这个转变时期人类适应的模式做出了理论性的分析([美]刘易斯·宾福德著,曹兵武译《后更新世的适应》,《农业考古》1993年第3期)。国际第四纪联合会专门下设了“更新世——全新世过渡之考古专业委员会”,以加强并推动这方面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世界各国包含有这个时期遗存的重要古代遗址则受到学术界的格外重视。
目前.在我国已发现的属于这个时期的古代遗址为数不多,华北地区已经发现并经发掘的属于此过渡阶段的遗址仅有河北徐水南庄头、阳原于家沟,北京门头沟东胡林、怀柔转年,山西吉县柿子滩等几处,其年代大致在距今13000—9000年间。据有关资料报道,柿子滩遗址发现了打制石器、细石器、谷物加工工具及烧火遗迹,但尚未发现早期陶器、墓葬等文化遗存。南庄头遗址发现了打制石器、谷物加工工具及早期陶片,但未见火塘、墓葬等遗存。于家沟及转年遗址发现了打制石器、细石器、谷物加工工具及早期陶器,但也未发现火塘、墓葬等遗存。而在东胡林遗址,既发现有打制石器、细石器、磨制石器、谷物加工工具、陶器等文化遗物,又发现有火塘、墓葬等遗存,不仅对全面了解新石器时代早期“东胡林人”的生活方式、埋葬习俗及生产方式等具有重要价值,同时对于探讨农业的起源、陶器的起源与发展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另外,在此遗址中出土了比较丰富的动、植物遗存(包括浮选采集标本),为复原距今一万年前后“东胡林人”的生活、生产方式以及生存环境,探讨农业、家畜的起源和发展以及新石器时代早期的人地关系等,提供了十分宝贵的实物资料。
北京地区是人类重要的发祥地之一,“北京人”、“新洞人”、“山顶洞人”、“田园洞人”化石的发现为研究北京乃至华北地区古人类的发展演化提供了十分珍贵的实物证据。但是,自山顶洞人和田园洞人(距今一万年和三万年)以后直至新石器时代中期,北京乃至华北地区的古人类是如何演变的,尚缺乏更多实物资料。特别是距今一万年前后的古人类正处于晚期智人向现代人演变的重要时期,这个时期的古人类体质状况、食物结构及其谱系等都是学术界十分关注的。保存完好的“东胡林人”遗骸的发现和研究(包括体质人类学研究、古病理学及遗传学研究),不仅能为了解“北京人”——“山顶洞人”——现代人的演化进程及其谱系提供科学依据,而且对于认识新石器时代早期人类的经济方式、食物结构及环境变化对人类自身发展演化产生的影响也有重要的科学价值。
东胡林遗址中连续的地层堆积厚达二米以上,包括了从更新世晚期至全新世中期的多层堆积。既有人类活动形成的文化堆积,又有因风沙、水流影响形成的自然堆积。对典型地层剖面进行高密度取样及系统的实验分析(包括孢粉与植硅石分析、磁化率分析、黏土矿物分析、化学分析等)和精确的地层年龄测定,以及相关的地貌水文研究,可为探讨北京乃至华北地区晚更新世以来的环境变迁及人地关系提供重要的科学资料。
总之,东胡林遗址的发掘为考古学、人类学、第四纪地质学、古环境学等诸多学科的研究提供了十分重要的新资料。充分利用这些发掘资料开展多学科综合研究,能够在研究新石器时代早期人类及其文化、人类与环境的关系等方面,提出一些有益的见解,取得一些新的成果。因此,东胡林遗址的发掘和研究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
文章来源:《文史知识》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