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大学毕业下乡当村官,立志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大展宏图之际,他却碰到一件头痛事。按照他规划的蓝图。第一步先修路。“要想富先修路”嘛。不承想,路修到寡妇穆一兰家时,走不动了——她家的一棵老枣树挡住了去路。几番劝说穆大娘刨树都没有结果。小林亲自上门也无效。穆大娘头摇得像拨浪鼓。人在树在,树倒人亡。小林没招了。
穆大娘家这棵枣树有年头了,少说也30年了吧。曲干虬枝,夏日绿盖如茵。秋天果实累累。树是穆大娘的命,她孤苦伶仃几十年,没老伴没子女,只有这棵树陪她走过风风雨雨,能没感情吗?尽管是这样,可也不能影响集体利益啊!修路是造福村民的头等大事,不能受这点个人感情的影响。为修路都动员好几家搬迁了,一棵树又算得了什么?
没办法,小林只好召开村委会商量对策。村会计说。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嘛,趁天黑锯倒,她看生米做成熟饭,自然就死心了。为棵树,她还能寻死啊?小林一听,有道理啊!其他几位村委也纷纷表示同意。
天一黑,小林就带着几个人悄悄出动了。等到穆大娘一熄灯,小林一摆手,几个黑影就朝枣树扑去。谁料刚近树身,立刻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接着屋门“吱扭”一声开了,穆大娘披衣走出来,大喝一声:“谁?”原来穆大娘在树上扯了根铃铛。小林他们落荒而逃,第一步宣告失败。
几个村委再次碰头。妇女主任说,穆大娘是个戏迷。这两天沟西村正好来了个剧团,穆大娘肯定会去听戏,可以趁机下手。治保委员说。那她要不去听戏呢?一直等她吗?这边工程耽误不得啊。小林想了想说,这样好不好,找辆车,把村里好戏的人集合起来,说村里组织懂行的去看戏评戏,觉得好了,咱们也请过来唱上几天。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就按这个来。
第二天一早,一辆载满人的面包车停在穆大娘家门口,车里几个妇女一起向穆大娘招手:走啊一兰,看戏去,村里派车哩!你这老行家带头,要是中听咱们也请哩!穆大娘高兴万分。大清早有人跟她说,她还不信呢!她手忙脚乱收拾了一下,出门上车走了。
看看车走远了,早已准备停当躲在暗处的小林他们冒出来。小林一声令下,挥斧的挥斧,拉锯的拉锯,忙活开了。正干得起劲儿,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这是要我的老命啊……”大伙儿惊慌地回头一看,呀!穆大娘迈着小碎步跑来了,边跑边喊。大伙儿怔住了,不知怎么办好,都拿着眼睛看着小林。小林这通火哟!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原来,穆大娘一上车,越想越不对劲儿:村里派车请她去听戏,还说什么让她评戏,用得着吗?这种事随便叫个人去听一听不就清楚了嘛,还用得着派“代表团”?车刚出村,穆大娘就让车停下,说你们去听吧,我家门忘锁了。自己小跑着回来了。果然不出所料,中了他们的“奸计”了!
穆大娘走到树下,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穆大娘这一哭,众人慌神儿了,手里的家什都不敢动了。小林上前去扶穆大娘:“大娘,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我来咱们村。就是为了使咱们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如今党中央号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大家思想也转变了。集这些资不容易,工程耽误一天就是上千块钱呀!大娘,您就开开恩吧,我给您跪下了……”小林说着就给穆大娘跪了下来。这一跪倒把穆大娘跪愣了,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一个当官的给老百姓下跪的。人家还不是为了乡亲们吗?穆大娘有些难为情了,伸手搀起小林:“孩子,大娘不是想难为你,实在是这树是我的半个儿女啊!我也想通了,为了大家伙,树可以砍,但有一个条件一”小林心里一喜:“大娘,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我们尽量满足您!”穆大娘一字一顿地说:“请县林业局局长亲自来一趟!”
啊?周围的人一听愣住了。为这么一棵树,还得劳林业局局长来?这老婆子不是成心刁难人嘛!小林先是一惊。而后略一思忖:“行,没问题!我这就去请林业局局长来!,’嘿,村主任大人八成也疯了,这下要有好戏看喽!
当天下午。一辆黑色小车停到了穆大娘的门前。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跨出车门,看装束,他就是林业局局长。林业局局长走到枣树下,望着伤痕累累的树身,久久不语。屋门开了,穆大娘走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林业局局长怔住了:“是你?!”
旁边看热闹的恍然大悟,难怪穆大娘要见林业局局长,敢情是老熟人啊!围观的人里有几个老者,看了林业局局长半天,突然喊道:“这不是小林吗?”
林业局局长回头一看,马上奔过去,挨个儿同他们热情地握手。小年轻们纳闷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老者说:“一晃35年了呀!那年你来我们这儿插队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哩!”“您也老了啊。”林局长回应道。老者指着穆大娘:“还记得一兰吗?”林局长看了穆大娘一眼。慌忙把头别过去,沉默不语。
穆大娘举着一把斧子直冲林局长过来了,大家全吓愣了!这是要干什么?有几个赶忙上前阻拦。穆大娘推开他们,径直走到林局长面前,将斧子递到他手里,说:“这棵树是你当年亲手种下的,还是由你来决定它的命运吧。”林局长默默地接过斧子,眼眶有些湿润。穆大娘一下子捂住了嘴巴,转身朝屋里跑去。周围的人一看这阵势,明白了七八分,纷纷知趣地散开了。
林局长走到小屋前。伸手敲门:“一兰,你把门开开,我有话说。”里面传出声音:“有什么好说的,几十年都过来了。你是你,我是我。”林局长说:“那年回城后,我父亲还没有彻底平反,我还带着‘黑五类’的帽子,也是怕连累你啊!考上大学后,我也一直在找你,给你寄过好几封信,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说查无此人。我猜想你嫁到外村去了,慢慢就断了念头。这几十年,你、都是一个人吗……”穆大娘说:“你走的时候栽下这棵枣树,说取‘早去早回’的意思,只要树不死,你一定会回来。几十年来,我一直把树当闺女看,生怕她有个好歹。现在,你儿子要刨了它。爷儿俩一个栽一个刨,也算落个圆满吧……”林局长一惊:“怎么,你早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怎么不知道,脸上写着呢。我也在电视上见过你。”“他妈死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这些年,我一直有个心愿,让他大学毕业到农村来,到这块养育过我的土地上来。我不能报答乡亲们和你的大恩,就让他来补偿吧……”
门缓缓打开了,穆大娘走出来,要过林局长手里的斧子,一下一下地砍起树来。那天下午,村里人都看到了这样一个温馨美丽的场景:两位年过半百的旧恋人,一人一斧子地砍着他们当年爱情的证物,满树的青枣纷纷坠落……
半个月后,新路通车了,林局长剪的彩。穆大娘从头到脚一身新,像个新娘子。不,她就是个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