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酒!”
蔡一刀把一锭10两重的银子往桌上重重一磕,高呼要酒。尽管他已喝得面红耳赤,然而只要一想到那个该杀千刀的名字,他眼里的怒火便剧烈地燃烧起来!
蔡一刀是濠城最好的屠夫,传说他杀猪宰牛的7法得自于庄子《庖丁解牛》的精髓,削骨剔肉,从来只用一刀,便干干净净,且手倚足抵之间,合乎音舞,看得人热血沸腾。濠城的刽子手都是城内的屠夫担当的,毫无疑问,蔡一刀自然成了濠城的第一金牌刽子手。
没有人出刀比蔡一刀更快。蔡一刀将他解牛的技术化作刀法,寻常人通常只见寒光一闪,犯人的人头便骨碌碌地滚开一丈远,半晌,鲜血才从脖子狂喷出来。犯人魂归西天,据说是没有一丝痛苦。
所以,那些死囚的亲属家眷如果没有胆量劫法场的话,就会向知府老爷们送银子,希望由蔡一刀行刑,当然也少不了另外送蔡一刀一份银子,希望他可以把刀出到最快。
对于死囚来说,能够死在蔡一刀的刀下,无疑是一种幸运。
蔡一刀砍一个人的头颅,感觉和宰一头猪没什么差别。对于那种瞬间使人阴阳两隔的恐怖,在他身上早已显得麻木。
可今天,为了要砍一个人,他的心情竟然变得无比激动,一连喝了几碗烈酒,脸红如酱……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名字。
月色如金,脂香四飘,四处洋溢着醉人的欢声笑语,翠红楼头牌姑娘小莲的开苞之夜已非他莫属。忽然窗户“噼啪”一声响,一条粗壮的大汉撞了进来,实在让人恼火。
蔡一刀怒问:“你是什么人?不怕爷的刀废了你?”
那大汉眉毛一扬,冷笑:“你会使刀?”
这一问引得哄堂大笑,谁都知道蔡一刀不但会使刀,而且会使很快的刀。
濠城百姓对于蔡一刀的刀都敬畏如神,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挑衅。他的刀象征着死神。他说:“我的刀法合乎道,如果不想死快滚!”
那大汉哈哈一笑,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说:“好极了,爷也是使刀,看谁废了谁!”
春宵一刻值千金,蔡一刀急欲缠绵,被人搅和,早已十分生气,与他对峙片刻,终于忍不住拔刀。
刀光暴闪,直飙向那大汉的心脏!
那大汉哈哈一笑,短刀一挥,后发先至。只听“当”的一声,蔡一刀的刀滴溜溜转了几个圈,竟插进墙壁。
蔡一刀双手捂着那殷红的胯下,惨叫连连,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那大汉洋洋得意,傲然地说:“在爷看来,你的刀用来杀猪砍犯人还可以,用来上阵对敌,就像是蹩脚的太监。哈哈,既然是太监刀法,当然只有太监才有资格使用。爷今天心情好,废了你就算了。”
羞辱蔡一刀一番之后,大汉便抱着小翠,跳楼而去……
那大汉就是汪洋大盗万恶。
正是这个家伙令蔡一刀变成半人半鬼、非男非女的怪物,在屈辱中苟延残喘;也正是这个家伙揭穿蔡一刀的刀法其实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令众人眼中少了几分崇敬,多了几分蔑视。
蔡一刀恨死万恶这个人了,在梦中曾不止百次地砍万恶的人头,但他知道自己的刀跟万恶的刀不一样,就算再练20年,也别想碰万恶一根手指。
但是,万恶居然也有倒霉的时候,因为他遇上了七省第一神捕戴七。据说戴七追捕了整整三个月,与他大小百余战,才把他缉拿归案。知府大人的判决是:斩立决。
当蔡一刀看到今天处斩的名单时,他的心怦然一跳。
苍天有眼,上天居然安排他的刀来处斩万恶!
可是蔡一刀沸腾的热血很快就冷却下来,谁都知道:死在蔡一刀的快刀下,对万恶是一种痛快的成全。
蔡一刀竖起双耳,仿佛已经听见众人的阵阵嘲笑。蔡一刀跺跺脚,窝囊,真他妈的龟儿子!
秋风瑟瑟,木叶萧萧。因为处斩的是遐迩闻名的万恶,刑场周围早已人山人海。
监斩官发号施令,蔡一刀持刀走到万恶身前,低声说:“万恶,你没想到会是我吧?”
万恶一怔,微微抬头斜看蔡一刀一眼,依然一脸傲气,冷笑道:“我万恶一生纵横江湖,哪会把你这种小辈放进眼里?”
蔡一刀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嘴硬,让我送你上西天!”说着将鬼头刀高高举起!
这一刀下去,万恶势必人头落地,万恶伸直了脖子,显然连他也知道,这一刀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痛苦。围观众人伸长了脖子,期待那森寒的惊人刀光!
刀光闪动,鲜血狂流,然而,万恶的头没有落地。
蔡一刀和万恶开了一个最恶毒的玩笑:这一刀快虽快,准头却歪了不少,就像樵夫砍柴,从万恶的脖子一直陷入肩背,便卡住不动。
万恶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两眼爆直。
万恶是有名的硬汉,和戴七大战,身受创伤不下百处,也不曾吱声。可这突然的一刀却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在挣扎,发出沙哑的嚎叫。
围观百姓掩眼者有之,转头者有之,目瞪口呆者有之,尖叫声、惊呼声连成一片,无不寒毛倒竖。
蔡一刀无比畅快,这就是他的目的——不能让他觉得幸运,死得痛快。他一脚踏着万恶的背,再抡起一刀,歪歪斜斜地砍下去。万恶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死得很惨。
蔡一刀哈哈大笑,那种成功复仇的感觉畅快淋漓地游遍全身,这笑声颤动着在场每一张苍白的脸。
他扔下鬼头刀,奔向翠红楼,左拥右抱,喝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被一阵嘈杂的吆喝声弄醒。
昨夜的酒意尚未散去,睁开眼便感到一阵头晕,正要喝骂的时候,他看见了戴七站在门口。
戴七冷冷地说:“跟我回去归案。”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万恶。”
“万恶?”蔡一刀笑了,“戴兄,我想你弄错了吧。我是刽子手,砍头不过是执行公务而已,谈何杀人?”
“你再也不是一名刽子手了。”戴七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用了第二刀,刽子手行会已经把你刽子手的资格取消了。”
“啊?”
戴七顿了顿,说:“并且和万恶的亲属一起状告你。”
蔡一刀脑袋一震,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东西,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心一横,猛地出手,可是一出手,他又发现自己做错了。
戴七的剑已经抵住他的咽喉,而反抗徒使自己的罪行加重,冰凉的手铐使他的脚开始发软。
“冤枉啊,不是我想砍两刀的。”
“是刀太钝了,不,是万恶的身子动了!“
“冤枉啊冤枉!”
瑟瑟秋风,寒彻骨髓,蔡一刀跪在刑台上,全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他知道死神已经来到身边了。
原来,当朝匪盗泛滥,被判斩首的人剧增,与之相应,充当刽子手的也不断增加,其中自然不乏滥竽充数者。因而《刑律》中特意规定,刽子手行刑不容有差,否则最高将以杀人罪论。知府认为,刽子手砍第一刀的时候是执行公务,第二刀却成了杀人。
蔡一刀仗着刀快,从没将它放在心里(其实他从来都不相信有刽子手会一刀砍不死人的),加上一心要报复,几杯酒下肚,不想弄巧成拙,竟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比万恶幸运的是,蔡一刀判的是秋后处斩,至少比万恶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昔日金牌刽子手蔡一刀也在等别人砍他的头,看热闹的人早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戴七来给他送行,喟叹一声:“万恶可恨,在于他是江湖中人,目中无法,而你是执法之士,滥用职权,虽然有法在案,但视若无睹,却是心中无法。在我看来,你更可恨!”
蔡一刀已听不见戴七说什么,他只知道,刽子手正慢慢地走上刑台。
他艰难地抬起头,朝那人看去,那是一张新鲜的面孔……慢,那不是西巷菜市场白寡妇的儿子三贵吗?他怎么也会当刽子手?
他是头一回吗?
他的脸怎么出那么多汗?
天气热吗?
他的眼神怎么那么紧张?
他的手有没有在发抖?
他还记得小时候蔡一刀打他的那一记耳光吗?
对了,那孩子的眼神好像是充满仇恨?他是不是还是那个杀只鸡也弄得一地鸡血、鸡毛的白面小子?
霎时间,蔡一刀心中涌起千千万万个疑问,到那年轻的刽子手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可是他永永远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年轻刽子手的刀,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