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交给你没问题
这天晚上,皮实接到老爹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张镇长要到北京办点事,让给好好接待一下。皮实心头叫苦,嘴里却说放心吧,保证不给您丢人。
这时候,旁边的老婆小兰基本上猜到了电话内容,脸上已经晴转多云,等他一挂电话,就问是不是又有人要来北京。皮实赶紧赔着笑,说是一个镇长要来办事。小兰的脸上立刻多云转阴,说我不管是村长还是镇长,反正都不许你往家里领。
皮实安抚说人家是来办公事的,肯定不会住咱家里。
小兰哼了一声,说要是住咱家,你可别怪我没好脸色。
也难怪小兰生气,皮实昨天刚刚才送走了来北京旅游的表舅,本以为能清静几天,没想到表舅这前脚刚走,后脚又要来人续上了。
作为老家靠山镇第一个到北京读书的大学生,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皮实一直是家乡人民的骄傲,特别是皮实的老爹老皮,本来就喜欢吹点牛,这下有了资本,更不得了,皮实稍有点成绩,像读研、读博、留校任教、评上副教授等等,他都四下宣传,广而告之,恨不得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些年,老皮不论碰上谁,三句话不到,他都会主动邀请,说要是去北京玩,就去找我儿子,这小子都当上大教授了。他哪里知道,北京的教授多如牛毛,他儿子在北京也就算根毛。
乡亲们可不管这些,有机会去北京当然不会客气,都会去找皮实。皮实少不了要管吃管喝管住,陪游、陪玩、陪乐。虽然说穷乡僻壤有机会到首都的乡亲并不多,但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一两茬。
时间一长,小兰就吃不消了,开始称呼皮实“皮主任”,说他是靠山镇驻京办的主任,皮实当上“主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人家奔着我来是看得起我们,觉着我混得还行,再说他们又是我老爹请来的,要是接待不好,他们回去一宣传,我爹出门能抬起头来吗?
小兰笑,你一个臭教书的也叫混得行?北京城里你算什么啊?马尾提豆腐提都提不起来,也就是一只忙忙碌碌的蚂蚁。
好在反对归反对,场面上,小兰还是很给皮实父子面子的。
过了两天,张镇长就上门拜访了,还带着一个跟班。两人手里大包小袋,烟酒土产,带着不少礼物。
要说公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家长里短聊了半天,张镇长一摆手,说今晚我请你们,我已经在饭店订好桌了,紫罗兰大酒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镇长开口了:“皮教授,我听令尊说了,您在京城不负家乡人民的期待,成就辉煌,身份显赫啊。”
好话谁都爱听,皮实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嘴里却谦虚得很。谁知,张镇长话锋一转,满脸期待地问:“听令尊说,你交友甚广,认识不少上面的领导?”
皮实心里正美着呢,点头说:“是认识几个。”
张镇长接着说:“他还说你认识铁道部,也就是现在的铁路总公司的领导。”
铁道部?皮实一怔,知道爹又吹牛皮了,此时说不认识吧显得老爹在吹牛,说认识吧又不知对方要问什么事,正好嘴里在吃一只大虾,就含含混混地嗯嗯两声,说铁道部跟我们学校挺近的。
张镇长大喜:“那就好办了。皮教授,只要你出马,肯定马到成功。我今天算是来对了,这件关系到咱们靠山镇未来的大事,交给你肯定没问题!”
此时,皮实感觉不对劲,都关系到靠山镇的未来了,肯定不是小事。这事可不能随便就答应下来,自己就一教书匠,倒是认识几个领导,但都是本校的领导,哪里认识外面的什么领导啊?想到这里,他赶紧咽下菜,问:“张镇长,到底是什么事?”
张镇长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铁路改改道。”
皮实吓得一激灵,差点没噎着。
这事也太没谱了
张镇长起身给皮实添上茶水,说:“是这样的,咱们老家不是要修高铁吗?现在高铁可是块大蛋糕,修到哪里,就富到哪里。有句话叫做高铁一响,黄金万两,且不说通车后的好处,但说目前,征地、修路、用工,哪一样都是真金白银,造福一方啊。”
皮实说:“这的确是好事,可……为什么要改道呢?”
张镇长像个指挥官,在桌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倒扣一只碗,说这比如是我们靠山镇,又放上一根筷子,说这是清水河,河北面就是临水镇,然后,他比划着,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按照原先的规划,高铁是不经过咱们靠山镇的,而是从临水镇这边通过,这块大蛋糕没有我们的份,现在我们希望通过做工作,让它通过咱们靠山镇。”
原来,规划中的高铁线与靠山镇擦肩而过,靠山镇一亩土地都没被征用,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这块蛋糕近在眼前,自己不但一口吃不着,还得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还不流一地口水呀?所以镇领导们一研究,希望通过做工作,让铁道线稍微拐一点弯,通过靠山镇,从而拉动靠山镇的经济发展。
皮实听明白后,目瞪口呆,连连摇头,说:“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也知道铁道线都是经过专家反复论证才确定的,要改道的话难度太大了,这工作怕是不好做。”
张镇长说:“其实这事说难也不难,就看你上面有没有人了。铁道线那么长,在哪儿走不是走?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也是可以的嘛。”他站起来,为皮实添上酒,“当然了,我们也知道这工作不好做,我们这些芝麻小官又不认识北京城的领导,所以我才千里迢迢来北京找你啊。我听你爹说了,你在北京很有影响力,认识铁道部的不少领导,还经常一起喝酒,只要你肯帮忙……皮教授啊,这可是造福靠山镇的大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皮实苦笑,自己老爹这张嘴啊!只得婉言推托:“张镇长,我的确是认识几个铁道部的人,但……这工程肯定是已经包给下面的工程公司了,要找也得找工程公司的人。而我……跟下面的人就不认识了。”
张镇长说:“我知道,可下面的不是也得听上面的吗?部里的领导一句话,下面的人敢不听吗?皮教授,这事也不用你亲自说,你就是牵线搭桥,只要你把部里的领导约出来跟我们吃一顿饭,以后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做。你看怎么样?”
见他吞吞吐吐,面有难色,张镇长有些起疑:“皮教授,你是不是……不认识铁道部的领导啊?”
皮实也是好面子的人,这种关口当然不能不要面子失了尊严,立刻说当然认识,心里却不住叫苦,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事,说:“张镇长,不是我不帮忙,我确实和铁道部的领导挺熟,不过,现在说起来都是前领导了,最近,那几个领导不是出事了吗,腐败被双规,这事你肯定也知道。现在的领导都换了,我和他们并不熟。”
张镇长说:“这事我当然知道,主要领导是换了,但下面的中层们也没全换呀,你连部长都认识,下面的处长、科长的一定也认识几个。皮教授,咱们又不是让铁路大改道,只是稍微动一动,拐点小弯,也用不着惊动部长级别的领导,随便一个处长、科长级别的帮我们说说话就行了。”他期待地看着皮实,“皮教授,你只要能帮我们约出来一个中层领导,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怎么,有问题吗?”
这时候,旁边的小兰吃饱喝足了,见皮实被逼得不好拒绝,插话说:“张镇长,我觉着,这事其实最好还是由你们县里或者市里出面,强龙不压地头蛇,工程公司也得听地方政府的吧?”
张镇长连连摆手:“这肯定行不通,我跟县领导的关系是不错,但你想想,铁路本来是从临水镇通过,我们这一抢,好比是从兄弟乡镇的嘴里抢蛋糕吃,所以上面也不好出面帮我们,只能由我们自己想办法、做工作了。”他转向皮实,起身捞起一只大龙虾,掰开,送到皮实面前的小碟里,“皮教授,皮实老弟,这事我们只能靠你了。来,吃龙虾。”
吃人的嘴软啊!皮实再无法拒绝,只好说:“那我试试吧,但我先声明,我只是尽力而为,可不能保证能办成。”
张镇长大喜,端起酒杯,说:“只要你出马,肯定没有办不成的事,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来,为了咱们靠山镇光辉灿烂的明天,干杯!”
这事也太难了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一大早,皮实就开始打电话联系在北京的同学朋友,询问大家有没有铁道部的朋友,可是,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打得手机都烫手了,还是一无所获。
星期一,皮实上班后,也无心做事,出东门进西门,挨个办公室去串门,询问同事们是否认识铁道部的领导,没想到,还真有了收获,建筑系的刘教授说他认识一个领导,几年前他曾经帮着对方写过一篇论文呢。
皮实大喜,说能不能请他出来吃一顿饭,刘教授断然说不行,现在请他出来太难了,短期内根本请不到。
皮实终于看到了希望,哪里肯放弃啊,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刘教授严肃地说:“皮教授,不是我不帮你,关键是这位领导现在已经进监狱吃牢饭了,而且还是无期徒刑,我估计,要请他出来起码还得等……十几、二十年吧。”
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皮实只能继续打听。
那边张镇长可等不得,一天一个电话,催问事情进展情况,到后来,皮实都不敢接对方的电话了。他也是急了,病急乱投医,不管对方是干什么的,他逢人就问认不认识铁道部的人,还降低标准,说您即便不认识领导,认识一般干部也行啊。
这事其实挺简单的
要说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天中午,皮实因为连日来东奔西走,鞋都磨破了,就到学校门口的鞋摊修鞋,随口问鞋匠老赵,说你认不认识铁道部的人。
老赵头都不抬,说我一个修鞋的怎么会认识他们啊。
皮实心想自己也是急糊涂了,净瞎问,不料,老赵语气一转,说:“我有个老乡在铁道部门口擦皮鞋,他认识里面的人,每年春运火车票那么难买,都是他给我们买到的。你有什么事?买车票吗?”
皮实就说有人托我约里面的领导出来吃顿饭。
老赵问:“是求人家办事吧,我听那老乡说,以前,每天来请他们吃饭的人都排队,连在里面打扫卫生的都有人请呢,不过现在好多了,搞廉政,管理严着呢,基本没人敢出来吃请了。我看你还是别费劲了,别说你不认识他们,就是认识,也根本请不到。”
皮实一听,越发焦急起来:“这可怎么办呀?”老赵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愁眉苦脸,问他到底什么事。皮实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想老赵听完,说这事好办啊。
皮实大喜,老赵说:“这事其实挺简单的,你让个人冒充一下铁道部的领导去吃顿饭就是了,然后找个理由,说这事不能办。我觉着吧,他们办这事本来就违规,是搞小地方主义,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
皮实一听,先是觉着荒唐,再细细一想,觉着不失为应付此事的一个办法。可是,让谁冒充领导呢?这人必须熟悉铁道部,不然到时候张镇长问起部里的事情,可就露馅了。
老赵说:“让我那老乡冒充就行。他在铁道部门口擦了五六年鞋了,里面的大小事情全知道,各部门的领导叫什么、姓什么他都清楚,就连谁跟谁有矛盾,谁跟谁关系暧昧,哪个领导清廉,哪个领导贪婪,他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等修好鞋,皮实就喊了老赵,一起去铁道部门口找那老乡。
那老乡姓宋,也是古道热肠,听皮实把情况一说,一口答应,说这事没问题,不就是去吃顿饭吗?我在这儿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混充个一般小领导,保证不会露馅。
当天晚上,皮实就安排张镇长和铁道部的“宋处长”见面了。皮实为避嫌,早早就离开了,留下二人单独商谈。
当晚,皮实一直忐忑不安,担心如果露馅,以后就没法回老家见人了。不想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张镇长电话,张镇长说自己马上要回靠山镇了,你给我帮了大忙,大恩不言谢,以后看我的表现吧。
皮实听他的语气,好像还挺高兴的,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后他又有了另一种担心:张镇长为办成事肯定会送礼,会不会是“宋处长”贪图东西,给张镇长开了空头支票说改道的事没问题,张镇长才这么高兴呢?
他越想越不放心,赶紧去找宋师傅。
宋师傅见到皮实,以为是赶来道谢的,说甭客气,我也没白帮你,吃了一顿大餐不说,还得了两条好烟呢,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弹给皮实一支,说来一根?
皮实急了,说:“我不是叮嘱你绝对不能要他的东西吗?这事要是暴露了,咱们这就是诈骗啊!”
宋师傅一笑:“你放心吧,他给我银行卡我可没敢要。这两条烟是他为感谢我给他出了一条妙计,特意去买给我的,就算是给我的咨询费吧。”
见皮实一怔,宋师傅得意地笑笑,说当然是让高铁从他的辖区通过的办法了。
皮实惊讶万分,问:“除了改道,难道还有另外的办法?”
这回,宋师傅却卖了个关子,说我先不说,将来你就知道了,张镇长说了,事成之后,他还要来谢咱们呢。
几个月后,张镇长果然再次来到北京,给皮实和“宋处长”一人带了一份重礼。
皮实很好奇,问张镇长,高铁难道真的改道了?
张镇长哈哈大笑,说没有,高铁没改道,但本人改道了。
皮实不解,张镇长得意地笑道:“皮教授,现在,我是临水镇的镇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