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柳条镇下了一场大雪。趁大雪能掩住脚印,小狐狸胡三摇身一变,化成一个俊俏的小伙子,悄悄进了柳条镇。
胡三是为了讨封。什么叫讨封?这是动物想变成人的一条捷径。在大年初一早上问遇到的第一个人:“我像人吗?”如果来人说“像”,动物立刻就会修成人身;如果来人说“不像”,那它只能回山里继续修炼了。
胡三迫不及待想变成一个人。在他看来,做人太好玩了!清明踏青,中秋赏月,除夕放鞭炮,元宵看花灯……还有刘家大姑娘,一想起她,胡三的心就跳个不停。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有一次被捕兽器夹断了腿。他躺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又冷又饿,刘家大姑娘路过,把他抱回了家,给他裹好腿,放在闺房的脚踏上,暖暖和和让他养好了伤。第二年春天,把他放回了山林。
回了山,胡三对刘大姑娘朝思暮想,就盼着自己修炼成人,去见心爱的姑娘。胡三开始偷偷观察柳条镇的每一个人,他要选一个万无一失的讨封对象。
胡三选中的讨封对象是老白。老白是柳条镇最老实的人,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憨厚地答应“好好好,是是是,对对对”,从没和人红过脸。更重要的是,老白负责照看镇上的观音庙,每年正月初一,他总是第一个到庙里清洁打扫。换言之,他是柳条镇正月初一起床最早的人,只要在这天第一个见到他……
想到这里,胡三乐得几乎要笑出声了。趁着大雪,他向观音庙走去,一番寻亲不遇的瞎话,让老白毫不怀疑地收留了他。老白说,他也是几年前孤身一人到柳条镇的,初来镇上,找了替王家照看庙子的活儿,后来因为勤快老实,被王家闺女喜欢上了,做了上门女婿。
眨眼就是除夕,正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耳听得镇上的鞭炮声,胡三不由得感觉一阵孤寂。是啊,他想和人一样,有个热闹的家。胡三吃了几口饭,又喝了几杯酒,晕乎乎地倒在床上睡了。
老白惦记着胡三,他本想接这个新来的帮工一起过年,可他在王家人微言轻,不敢开口。幸亏妻子拿了腊鱼、腊肉、一盘饺子、一壶酒,让他装在篮子里带给胡三。
眼见除夕将过,老白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庙里,却听得胡三起居的小屋里鼾声如雷。
老白推开门,大声喊道:“胡三兄弟,起来啦,我给你……”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惊得他把手里的篮子掉到了地上。原来胡三灌饱了黄汤,法力消退,其他还好,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却再也藏不住了,从棉被里露了出来,直垂在地上,正一摆一摆地左右摇晃。
胡三也被惊醒了,他本能地收起尾巴,坐起身来望着老白,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老白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尾巴!”胡三狡辩道:“哥,你看花眼了,那是条毛绳!”
老實的老白没再说什么。眼见太阳升起,正月初一的早上已经到了。胡三激动万分,向身边的老白问道:“哥,你看我像人吗?”按老白的性格,他应该回答“像啊”,可大出胡三的意料,老白转过头仔细端详了一番,缓缓地摇了摇头。胡三急了,正要再问,这时,上头香的贵客已经来了,两人鞍前马后地侍候了一个时辰,早上的辰光早过了。胡三讨封失败,错过了变人的机会。好在老白虽然没有回答“像”,可也没回答“不像”,胡三不用再回山修炼。
大半年过去,胡三攒了些钱,没事就往刘大姑娘家跑,刘大姑娘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胡三能说会道,很快就俘获了刘大姑娘的芳心,两人如胶似漆,比蜜糖还甜。
胡三喜欢看庙这个活儿。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香油钱账目整整齐齐,庙后花园侍弄得像模像样。
这天,县里的吴衙内来庙里烧香。吴衙内出了名的爱胡闹,他眼看庙后菊花开得金灿灿的如云似锦,随手便扯下几朵簪在帽后。胡三见了十分心疼,这些花木都是他平日里辛勤照料,若有香客喜欢,他便细细剪下卖出。胡三忍耐不住,便与吴衙内争执起来。
那混蛋岂是怕事的人?眼见说不过胡三,伸拳便向胡三打去。他膀大腰圆,又经常打架,胡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压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吴衙内三拳两腿就制服了胡三,周围的奴仆纷纷叫好。吴衙内心里畅快得意得很,提起醋钵儿大的拳头向胡三问道:“臭小子,你服是不服?”胡三心里虽然害怕,但咬紧牙关,一句也不求饶。
吴衙内“哈哈”一笑,说:“瞧你俊得像姑娘一样,这一拳可别打坏你了,算了罢。”他正要放开胡三,却听一声唤:“胡三哥!”是刘大姑娘,她风也似的扑向胡三,哭个不停。吴衙内向她一看,见了她芙蓉一样的面庞,不由得目瞪口呆。
刘大姑娘泣道:“你这坏蛋怎么打人?我要报官。”吴衙内向她细细打量一番,眼见她和胡三举止亲密,心里十分妒忌,他放开胡三,大声叫道:“来人哪,把这里的臭花、臭树全都拔了!”
左右奴仆顿时一拥而上,把花园捣了个乱七八糟。胡三见了心痛如绞,正要扑上去,谁料被赶来的老白死死按住。老白在他耳边道:“好兄弟,吃亏是福,能忍自安!”
经了此事,胡三不似原来那般活泼爱说了。谁知坏事还在后头,刘大姑娘家托人带话:“过了年她就十八了,刘老爹要将她嫁人,彩礼二十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胡三攒的钱还差十来两,几番试探,刘家不肯松口。彩礼的事、讨封的事,像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胡三的心里。
眨眼又到除夕,老白侍候完王家的年夜饭,赶到庙里和胡三做伴。两人喝了几杯,胡三开门见山地说:“哥,明天一早,我问你‘看我像人吗’,你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问,就直接回答‘像’,明白吗?”
谁料老白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好兄弟,咱先说说刘大姑娘的事……”“什么事?”胡三像头上炸了个雷。老白从包裹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有泥人、银钗、宫花,全是胡三送给刘大姑娘的,她都整整齐齐地送了回来。老白又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里面有两个五两银锭子:“这是她托我带给你的,让你托人说房好媳妇。媒婆把她说给吴衙内当二房了,刘老爹足足收了一百两彩礼。今晚,吴家花轿就来抬人了。”
闻得此话,胡三大叫一声就追了出去,眼见着刘大姑娘上了花轿。老白跟在后面,安慰道:“兄弟,想开些吧。世间男女的婚事都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哪!”胡三眼前直冒金星,喉头“咯咯”直响,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他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等胡三醒来,已是正月初一的晚上了,老白喂他吃了一碗稀饭,宽慰了他几句。
这一年,胡三还是没能变成人。
转眼到了春天。胡三比以前更爱干活了,过了不久,加上刘大姑娘送的十两银子,他已经攒了四十两本钱。他把银子包好,贴身藏了起来,一文钱也没花。
到了九月,刘大姑娘回了娘家。她偷偷找到胡三,两人抱头哭了一场,临别,她真挚地说:“胡三哥,你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就盼你好好的,咱见了这一面,以后别再见了,对咱俩都不好……”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胡三仍不死心,好容易盼到入冬下雪,他化成原形潜入了县衙。
胡三辨明方向,偷偷向刘大姑娘的房间跑去。一进屋子,只听得绣榻上两人正在说话。吴衙内话里有话地问:“听说那胡三是个痴情种,为你大病了一场。你上次回娘家,偷偷见他了吧?”刘大姑娘慌张道:“老爷,我早把他给忘了……”
听了这话,胡三真的死心了。他决意索性撇下人间的烦恼,回山里当一只狐狸吧!
胡三收拾好行装,给老白留下一封信与攒的银子。就在他要悄然离去时,门被推开,是老白来了。老白见到胡三,放声哭了起来。自从他给王家当了上门女婿后,常受丈人丈母的气。今日丈母又说了刻薄之语,老白实在忍受不了,顶撞了几句,被轰了出来……
自然而然的劝慰话,流利地从胡三的嘴里说了出来:“回王家好好过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嫂子还是好的。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只当为了你的孩子。”
不知不觉,东方已白,老白倾吐了一番,心情好多了。他记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胡三:“你今年还问吗?”胡三摇头道:“我打算走了。”
老白點头道:“兄弟,有件事,该和你坦白了。我原是一只刺猬,讨封成功才成了人,但我现在常常后悔,要是当初我讨封没成功该多好!”他憨憨地笑起来,说:“幸亏你遇上了我,要知道变人这回事,没有后悔药吃。”
在胡三诧异的目光里,老白回家了。
胡三往山里走去,走着走着,他在小溪边喝了几口水,准备现出原形涉水而去。可奇怪的事发生了,无论他怎么变化,小溪里只清清楚楚地映着一个俊俏的小伙子。胡三,真的修炼成人了!往后他该琢磨怎么做人,才不会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