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棒打鸳鸯飞天涯
“七夕星星亮,天堂扮喜堂。
银河架鹊桥,织女会牛郎。”
美丽姑娘从小爱唱这首山歌,因为七夕是她的生辰。
又是一年一度乞巧时,村子里小姐妹结伴上门,向美丽姑娘祝贺十八岁生日,与她一起结彩缕穿七孔针,一边戏笑她:“妹子是天上织女星下凡,今年青春十八,该去找你的牛郎哥哥啦!”
说美丽姑娘是织女下凡,还真有几分相像。你看她,一双巧手,春风飞燕,但凡女红手工,哪样都是艺压群芳。长得又是丽质天然,人如其名。村子里的年轻后生个个爱慕她,又不敢轻薄她。年长的婆姨们人人疼爱她,又担心她红颜薄命。
美丽姑娘自幼父母双亡,是哥哥嫂嫂一手将她抚养长大。平日里,姑娘只知埋头针线,帮人佣工赚钱。百事不管不问,一切全听哥嫂调排。
三月春风花缤纷,桃红李白柳青青。美丽姑娘应邀去往离家三十里开外的一座古镇,到一家大户人家绣嫁妆。半路遇春雨,避雨进凉亭,巧与同在凉亭避雨的一位英俊书生陌路相逢。书生见她红颜如花,姑娘见他风流倜傥,两人暗生爱慕。分手时,两人都有些难舍难分了。
这位英俊书生姓孟名云天,是古镇一位老财主的独苗。孟云天生性孤傲,偏又志大才疏,三次赶考,三回落第,从此终日郁郁寡欢,只借写字饮酒解闷。老财主料定他前程无望,再加家道中落,钱财无多,整天为儿子日后的生计犯愁。
自从遇见了美丽姑娘,孟云天犹如荒漠遇清泉,暗夜见霓虹,精神一振,酒也不喝了,人也勤快了,每天早早地便往那家大户人家跑,看姑娘刺绣,陪姑娘说话,还给姑娘送扇子,扇面上题着他亲笔撰写的诗文……
如此一来二往,两人心中便悄悄地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到美丽姑娘满工回乡的日子,爱情的种子已经发芽开花。那一天,两人学着戏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里相送到当初避雨的凉亭,临别互许终身,相约佳期。
美丽姑娘回到了家,想对嫂子说悄悄话,告诉她自己有了心上人……可是没等她开口,嫂子先说话了:“妹子,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不在家,你哥哥已经为你订下一门亲事。妹夫是个商人,在城里开店铺。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人很实在,又能赚钱。你嫁过去,吃穿不愁。我们做兄嫂的,也算有个交代了。”
美丽听罢,心中叫苦不迭。
正巧这时,孟老财主家也跑进一位城里来的媒人,说:“钱塘城里有位年轻貌美的富孀,家财万贯。她相中了你家公子,非他不嫁,命我前来送礼做媒,要招孟公子入赘为夫。”老财主正为儿子、的前程犯愁呢,听了媒人的话,便满口应下这门婚事。
这位看中孟云天的年轻富孀姓冷名艳,继承了娘家夫家两家的巨额遗产,富可敌国。但她虽然身享富贵,却总是心感孤寂。
忽有一日,在由冷艳出钱作东的一个聚会上,有位朋友拉来孟云天赴会,一个劲地鼓动他登台献艺表演书法技艺。孟云天来了兴致,英姿勃发,笔走龙蛇,引来阵阵喝彩声。那冷艳目睹孟公子风采,脸红心跳,魂不守舍,心中暗暗发狠道:“就是他!这辈子,我要他要定了。”
孟老财主逼儿子去钱塘城招亲,孟云天坚决不从,与父亲大吵大闹,连夜离家出走。
这天半夜,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在当初孟云天和美丽姑娘一起避过雨、定过婚的那座凉亭内,天空一道闪电,照亮了两个人影,正是孟云天和美丽姑娘不约而同来到了老地方。两人激动地上前,热烈拥抱起来。
一番哭诉后,美丽姑娘道:“如此说来,你我今夜是双双逃婚,都是无家可归了?”孟云天道:“对,双双逃婚,凉亭相遇,这是天赐良缘,是你的哥哥和我的父亲逼着我们提早成亲,成就好事的。来,我们就在凉亭中交拜天地!”说着,便拉了美丽姑娘一同跪拜行礼。
礼毕,美丽姑娘忧愁道:“如今你我无家可归,今后又到哪里去安家度日呢?”孟云天宽慰她说:“这又有什么可愁的?世界大得很,哪方水土不养人?我们去找当年陶渊明先生住过的世外桃源,男耕女织,恩恩爱爱。”姑娘问:“这世外桃源离此有多远?一路上我们要吃要用,我身无分文,你带钱了吗?”
一听到这个“钱”字,孟云天生气了:“你怎么也开口就提钱?我早已过厌了有钱人的生活。钱是什么?钱是粪土,钱是陷阱,钱是毒药,钱是魔鬼!只要你我两情相悦,没有钱怕什么?我们有人生最宝贵的爱情财富,我们是贫穷的富翁,走!”
美丽姑娘听了他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似懂非懂,只好跟着他糊里糊涂向前走去……
一对鸳鸯双双逃婚,闹得四户人家鸡犬不宁。美丽的哥哥发誓要将妹妹追回来,打断她的双腿,宁愿养她一辈子。那位名叫钱友良的新郎倌,得知新娘落跑,赶上门来讨还彩礼,美丽的哥哥哪里肯还?两人吵了一场,不欢而散。
另一边,孟云天的父亲厚着脸皮,到钱塘城向冷艳小姐赔罪退婚,冷艳气宽量大,不怒不恼说:“老人家不必心焦,这门婚事我不退,欲得之物我必得!我不信这世界上还有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我等着,你也等着,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
二、人生无钱百事哀
孟云天领着美丽姑娘跋山涉水,一路前行,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却总也找不到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世外桃源。
人在异乡,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到处遭人白眼。幸亏美丽姑娘逢人便笑脸相迎,脚勤手巧,一路帮人浆浆洗洗,缝缝补补,好心人家便留宿留饭,这才使两人免受饥寒之苦。
一日,两人来到钱塘城外一家小客栈门前。孟云天哪里吃得起苦?一路折腾,早已累得走不动了,美丽扶他进店,向店主人报上假名假姓,编造说:“我俩是新婚夫妻,只因家乡遭灾,远方投亲未遇,流落异乡,求店主暂留一宿。”
店主钱姐徐娘半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爽快人,听了姑娘一番诉说,大方地说:“近来小店生意不好,反正铺房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下吧,不收钱。”
自此,孟云天终日紧闭房门,独坐愁城,要不就是写些愤世嫉俗的诗句,排解烦恼,要不就索性蒙头大睡,白日做梦。
但美丽却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整天抢着帮店主大姐干活,忙前忙后,什么都做,店主钱姐一高兴,就认下美丽做干妹子。小夫妻一日三餐,全由小店免费供应。
孟云天本是财主家的公子哥儿,从小吃好的穿好的。自从逃婚离家,一路上吃苦受累,眼下虽然暂住小店,有口饭吃,但吃的是粗粮土菜红辣椒,几天下来,便吃得他翻肠倒胃,口吐酸水。美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忽一日,店里来了一位客人,钱姐一看,呀!原来是弟弟来了。巧不巧,钱姐的弟弟就是美丽那未曾谋过面的“未婚夫”钱友良。钱友良在城里开店忙生意,姐弟俩平日难得一见。
钱姐说:“弟弟,多日不见,你瘦得多了。你今年流年不利,好不容易订下一门婚事,花轿上门,新娘子却跑了!气死我了。”钱友良大度地说:“跑了就跑了,气又何用?我与她没有缘分,难成夫妻。”钱姐说:“她害你白花了一大笔银子,还被人笑话,这女子太可恶了!有朝一日让我碰上,我对她不客气!”
钱友良劝道:“算了算了,碰到了你也不认识,姐姐你不要再生她的气。”
姐弟俩正说着话,美丽挑了满满一担山泉水进来。钱姐向她介绍说:“这是我家弟弟。”转身又对钱友良道:“这位小娘子家乡遭灾,投亲未遇,流落异乡,小夫妻在小店暂住。我已认下她作干妹子了。妹子,我弟弟比你大,快来见个礼。”
美丽上前深深一揖:“哥哥万福!”钱友良连忙红着脸回礼:“妹子,有礼!”
美丽拉过钱姐,悄声问:“我这里有几幅绣帕,是在娘家时绣的,不知能否找个地方换几文钱?”钱姐说:“这倒巧了,我弟弟就是做绣品生意的。”
钱友良接过绣帕一看,眼睛一亮,赞不绝口:“以后妹子有什么新绣品,都交给我,我来代销。”说着拿出一把碎银:“这里有三两银子,先作定金。”
美丽接过银子,心里一阵高兴。以后有了赚钱的财路,相公就不会再吃苦了。她匆匆跑到铺房,将三两银子交到孟云天手里,要他上街去买些好吃的,换换口味,补补身子。
孟云天把银子紧紧握在手中,只觉得肚子里爬满了馋虫,他赶快走出小客店,一路小跑,大步向一家大酒楼奔去。
这家大酒楼的王老板是有名的“王快刀”,惯会宰人。孟云天饥不择店,一头撞了进去,叫上一桌酒菜,大吃大喝起来。王老板不断给他添酒加菜,菜是最贵的,酒是最好的。孟云天来者不拒,牛饮虎咽,不一会工夫,便已醉意蒙陇,大声呼叫店家拿来笔砚,在粉墙上挥毫泼墨,写下古人李白的四行诗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写毕,又大口喝下一大碗烈酒,烂醉如泥,倒地呼呼睡去。
等到孟云天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他取出三两银子,招呼结账。王老板不屑地问:“你就这三两银子?”孟云天说三两还不够吗,王老板眼睛一瞪,喝道:“十倍!三十两!”
孟云天一听要三十两,立马吓出一身冷汗,拔腿就想跑,被几个店伙抓住,狠狠打了一顿。孟云天哭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三十两银子。”王老板说:“拿不出银子,就让你家小娘子来抵债,到我的酒楼来陪客人喝花酒。”
原来,这家酒楼还兼做色情生意,王老板曾经去过小客栈,美丽姑娘早就被他盯上了。
王老板带领店伙,押着孟云天到小客店要人。美丽大喊救命,钱友良挺身而出,护住了她,垫付了所欠的三十两银子。
王老板淫笑着接过三十两银子,扬长而去。
孟云天和美丽双双跪地,叩谢钱友良。
钱友良说:“谢倒不用谢,话要说清楚,我这三十两银子,可不是白送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孟云天说:“我两手空空,拿什么来还你?”钱友良笑道:“你两手空空,可你娘子的一双手,却是聚宝盆。我想请她到我店中帮工刺绣,挣钱抵债。”
孟云天一听,心想:“原来你也在动她的脑筋?真是无商不奸!”便愤愤地表示,决不让美丽去帮工抵债,自己欠债自己还。钱友良说:“那我也不勉强你,你给我写张欠条来。”
钱友良随孟云天去取欠条,一进铺房,哇!只见满墙满壁都挂着书法大字,龙飞凤舞,字字都见真功夫,便对孟云天道:“你真是捧着会饭碗讨饭。你写得这一手好字,何必窝在这里吃苦?快去钱塘城里,在街头摆个小摊,替人写对联、写招牌,必定生意兴隆。”
孟云天一听,恼了:“什么?你想叫我抛头露面,流落街头摆摊卖字?”
钱友良反问:“怎么,你觉得卖字有失体面对不对?告诉你,要想不饿肚子,就得放下架子,拉下面子,多动脑子,多找路子。”
钱姐也上前数落他:“你看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整天躲在房里,靠着娘子的一双手吃软饭。我就看不惯你这号男人,你读书都读到脚后跟去了。”
孟云天受了他们一番奚落,心中暗暗悲叹:“这世道,逼良为商,我豁出去了!明天就到钱塘城去,在街头摆摊卖字,我也要赚钱,大把大把赚钱!”
三、千金一字买书生
再说那年轻貌美的钱塘富孀冷艳,重金聘礼招夫,谁料孟云天弃富爱贫,与美丽姑娘一起逃婚私奔,这对冷艳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从来就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成功女人,如今竟败在一个乡间女子手里,她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连日来,冷艳派人四处查访打听那对野鸳鸯的下落,但大海捞针,不见踪影。
忽一日,有家人来报:街市上发现孟云天的影子!
冷艳精神一振,立即命人上街追踪。
孟云天只身来到钱塘城摆摊卖字。可城里,到处都是卖字的小摊,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又加上他人地生疏,总是遭人欺负,所以生意极其惨淡。
这一天,小摊前来了一老一少两位衣着鲜亮的女顾客,老的好像是个老妈子,少的好像是个小丫环。孟云天连忙起身招呼。
那一老一少对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半天,老的问少的:“是他吗?”少的回答:“是他。”于是,小丫环便说:“我们想买你的字。”孟云天说:“好啊,想要我写什么字?”小丫环说:“不是我买,是我家小姐买。”老妈子说:“我家小姐请先生到府中去写。”
孟云天收了摊子,跟着一老一少,走出小巷,来到街口,只见前面停着一顶绿呢大轿。
孟云天心中纳闷,坐上轿子,任轿夫穿街过巷东弯西拐。最后,轿子在一座有石阶石狮的大宅门前停了下来。
进了大宅门,是座大花园。一行人穿过长长的九曲回廊,绕过假山真湖,转过亭台水榭,来到一座花映柳掩的小楼。进得小楼花厅,只见满目锦绣,摆满了各色奇珍异宝。孟云天心中暗暗惊叹,人间还有这等美好的去处?
丫环们奉上香茗,茶毕,孟云天问要写对联还是匾额。这时,珠帘内的女主人开口了:“我一不写对联二不写匾额,只请先生书写八尺见方的一幅中堂。”孟云天问写什么字,女主人说:“千金买你一个‘悔’字。”
孟云天听得奇怪,从来只有人写龙写凤写福写寿字的,她却要千金买我一个“悔”字,这是什么意思?又一想,管她呢,受人钱财,听人调遣。落到今天这地步,只要给钱,叫写什么,就写什么。
丫环们玉炉焚香,铺纸研墨。孟云天拿起如椽巨笔,凝神构思,这个“悔”字该如何落笔?一时间他思绪万千,如潮奔涌。他想起了自己荒废学业,自误功名;他想起了自己恃才傲物,一事无成;他想起了不听父训,逃婚私奔,落得今日窘境……桩桩件件,全是自作自受,细想起来,岂是一个“悔”字了得?他含着泪,动了情,笔醮浓墨,凌空挥舞,在洁白的宣纸上,沉重地落下了一个巨大的“悔”字。
“写得好!”珠帘内的女主人大声喝彩,掀帘款步走出来,孟云天抬头看,一声惊呼:“啊?原来是你……”
“对,是我。”女主人盯着他,冷冷地说,“我就是被你抛弃的苦命女子冷艳。”
孟云天急忙起身欲走,冷艳喝道:“站住!”冷艳小姐想起了过去受到的屈辱伤害,今天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便指着孟云天的鼻子,刻薄地大声嘲弄他:“想当初,你弃我而去,既损人又害己,到头来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你看你,一身破衣,两手空空,三餐薄粥,四方流浪,五经扫地,六亲皆断,七颠八倒,九曲断肠,十分凄凉,可悲呀可叹!可是,你无情,我有义,你道我今天为何要千金买你一个‘悔’字?我为的是要救你呀。我要你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立刻离开那个山乡女人。”
“不!”孟云天大声回绝,“我与美丽两心相许,情投意合,我爱她!”
“不!你这不是爱她,你是在害她。”
“什么?我是在……害她?”
“对,害她!”冷艳教训道,“你仔细想想,自从她跟着你逃婚私奔,你给她带来过什么快乐,什么希望,什么幸福?你给她带来的只有屈辱、痛苦、饥饿和眼泪!一个女子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岁?难道你还想害她一辈子吗?”说着训着,她又软下了口气,脉脉含情地说:“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想做官,我给你捐个官;你想出名,我给你买个名;要风要雨,我就为你呼风唤雨。你想想,人生在世,有我这样的女人相伴,你还求什么呢?”
一番硬言软语,终于击破了孟云天的精神防线,他思前想后,顿然开窍:是啊,以前我太天真了,总以为只要有了纯洁的爱情,便可以有幸福的生活。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地可笑!
孟云天笔写悔字,心生悔念,终于弯腰拜倒石榴裙下。冷艳为他盛宴接风,酒宴上,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
四、他人弃我莫自弃
自从孟云天进城摆摊卖字,美丽日夜牵挂,盼他早归。每天日落黄昏,她就到通往城里的那座桥头守望,直到天黑不见人影,才怏怏回店。几天下来,话也少了,人也瘦了。
这天半夜时分了,美丽正在孤灯下为孟云天纳鞋底,忽闻有人叩门,忙起身开门,见是孟云天回来了,她喜出望外,一把将他抱住,高兴得哭了起来。
两人坐定后,一时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孟云天才开口,说:“你还好吗?”美丽点点头,发现他有些变样,身上衣着一新,全是上等绸料,脸色也红润了,只是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孟云天说,这次进城卖字,遇上了贵人,赚了一大笔,这里有三百两银子,还有这些新衣、补品、糕点,你留着以后慢慢用吧。又说:“我这次回来,不能久留,即刻便要走的。”美丽问他要到哪里去,孟云天说有笔大生意等着他,耽误不得。
美丽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孟云天吞吞吐吐说:“这个……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等把这笔交易交割清楚了,我就可以脱身了。”
美丽急了:“你一去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我怎么办?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相公,你我是患难之交,生死相许,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呀!”
孟云天想,也好,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便把与冷艳成婚之事从头细说了一遍。
美丽听罢,如遭五雷击顶,半天才清醒过来。她哭喊道:“相公啊,你太狠心了!你不能抛下我这苦命女子呀。你叫我山崩水断何处去?你叫我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不清不白怎么做人?”
孟云天劝慰她说:“这个你放心,以后我不会不管你的,这三百两银子你先用着,花光了我再派人送来。你只管在小店里住着等着,总有一天,花会再红,月会再圆,我还会回来的。”
美丽一把将那银子丢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时,那位老妈子和小丫环又来了,一进门便催促道:“姑爷,小姐在船上等急了,叫你赶快上船回府。”美丽一把拖住孟云天,死活不让他走。
两人僵持了一阵,冷艳小姐亲自赶到了。她高傲地扫了美丽一眼,冷冷问道:“你就是那位美丽姑娘吧?”
美丽反问她:“你是什么人?你给我出去,相公他不跟你走。”
“住口!”冷艳喝道,“他本来就是我的,是你不顾廉耻,用美色勾引了他。”
美丽大声反驳她:“不!是你趁人之危,用金钱收买了他。”
两个女子,互不相让,大吵大闹。孟云天两边讨饶劝和,两边挨巴掌,最后他还是被冷艳带来的家奴们拉走了。
可怜的美丽姑娘啊,五内俱焚,万念俱灰,一口气闷住,晕倒在地……
这天深夜,月明星稀。钱友良外出收账晚归,途经一条小河边,忽闻一阵伤心的哭泣声。他循声上前,借着月光,发现河边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仔细一看,呀!那不是借住在姐姐店中的那位小娘子吗?钱友良一个箭步赶上前去,一把将她拉住。
待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钱友良气道:“什么?叫他去卖字,他倒把自己给卖掉了?好,他走让他走,一个穷酸书生有啥可留恋的?”过了一会,又劝道:“戏台上常演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文,女人被男人甩了,总是一哭二求三上吊,你不要学她们的样。我给你打个比方,人的生命,好比做生意的本钱。只要本钱在,总归有翻梢的日子。你若是往这河里‘扑通’一跳,本钱泡汤,那就真的完了。”
美丽叹道:“我已经被他抛弃了,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有意思?”钱友良开导说,“难道你光光是为他活着的吗?你看我,我也曾经被别人抛弃过,但是别人弃我,我不自弃。照样活得忙忙碌碌,欢欢喜喜,有滋有味。”
美丽被他的一番话说动了心,但一想,又顾虑重重:“我活着,又能做些什么呢?”钱友良鼓励说:“每人脚下都有路,每条路上都有人。你一双巧手,能做的事太多啦。要是你愿意,我请你到我店里去带徒弟教刺绣,日后生意做大了,银子赚多了,我们两人对半分。”
就这样,这对萍水相逢的“被弃新郎”和“落跑新娘”,从此一起开店,合伙做起生意来了。
五、人间最贵是真情
三年之后,钱友良和美丽合伙开的绣品店经营有方,前面店堂后面作坊,场地不断扩大。美丽亲自授艺的十多名女弟子,学成满师,个个都成了刺绣高手。
钱姐常到店里来转转看看,想起弟弟年过三十,仍是光棍一条。。三年前那桩婚事,新娘子逃婚,伤了元气。如今事业有成,婚事不能再拖了。她早就看中了干妹子,他们两人三年如一日,同锅吃饭,同门进出,正是天生一对。便找了他们,开门见山,谈婚论嫁。钱友良和美丽各自扭扭捏捏,推却一番,婚事最终定了下来。
一天夜里,闲来无事,两人在灯下聊天。钱友良说,我有件事,吃了哑巴亏,一直瞒着你不说,你想听吗?美丽问他什么事,钱友良说:“三年前,我曾与一位山乡女子订亲,结果花轿上门,新娘逃婚,连个照面都没打,害我白花一笔财礼,还被人传作笑话。妹子,你嫁给我不会逃婚吧?”
美丽听罢,暗暗吃惊,问那位逃婚的新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钱友良——作答。美丽姑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拔腿就逃,一连几天,对钱友良避而不见。
钱友良心中大惑不解,便拉了姐姐一起去找。美丽一见到他们,便跪倒在地,哭诉往事……
这真叫大水冲了龙王庙,新娘子逃婚逃到新郎倌家中来了,世上果真有这等奇事!
钱姐将姑娘狠狠骂了一通,说:“你这么一逃,耽误了我弟弟整整三年光阴。你要是不逃,我的侄儿侄女都快要三岁了。”
美丽只是哭泣,流的是愧疚的眼泪,也是欣喜的眼泪。钱友良在一边叹气,叹的是过去的闷气,也是今天的喜气。
一场喜事。失而复得。钱友良和美丽备下厚礼,同回山乡拜望兄嫂。美丽的哥哥笑得合不拢嘴,大声说:“这才叫无缘配不拢,有缘逃不走啊!”
一句话说得美丽和钱友良相视而笑,这其中的甜蜜自不待言。没想到的是,两人的美满姻缘又来了个节外生枝。
在钱友良与美丽举办婚礼的大喜日子里,宾客满堂,闹中生乱,火烛不当心,引发了一场大火,烧毁了店中所有财产。三年心血付之一炬,新婚夫妻从此两手空空,乐极生悲。
三年后,骄横任性的冷艳冷千金,在一场豪门盛宴中,酗酒过度,一命呜呼。孟云天从此得到解脱,承继巨额家产。成了腰缠万贯的“孟百万”。
这—天,孟云天找到了钱友良家的废墟,与钱友良对面恳谈。他说:“我孟某人落魄之时,蒙大哥慷慨解囊,资助我三十两银子,帮我解围。如今大哥遭难,我不能坐视不问。知恩图报,乃君子之德,我愿赞助你白银三万两,助你重建家园。但有一个条件。”
钱友良问他有什么条件,孟云天说:“你必须把美丽姑娘还给我。”
原来,孟云天自与冷艳小姐成婚之后,虽说是享尽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冷艳小姐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一时生爱,便柔情似水;一时动怒,又暴风骤雨!在她眼里,丈夫只是个用金钱买来的玩物。
孟云天是个追求高尚纯洁爱情的堂堂男儿,怎甘心忍受这般待遇?但吃着软饭,还有什么话说?想起与美丽在一起时那虽说清贫,却两情相悦的日子,恍如隔世一般……
如今,有钱又有了自由的孟云天觉得自己有资格要回美丽了,便找上门来谈判。
钱友良一听孟云天的来意,乐了:“把她还给你?怎么还?你把她当成什么东西了?你以为她会像你一样?”说着便要走。
“站住!”孟云天正色道,“不要以为我是在求你,我这是为了救你。”
“我不用你来救。”钱友良说,“我们自己救自己。我不会为了这三万两银子背信弃义,出卖亲人,我爱美丽!”
“不,你这不是爱她,你是在害她!”孟云天搬用了当年冷艳对他说过的话,转过来教训钱友良,“如今你已落到这步田地,美丽她再跟着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两手空空,身无分文,能给她带来什么希望,什么快乐,什么幸福?你给她带来的只有贫穷、眼泪和痛苦!美丽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一岁?难道你还想连累她一辈子陪着你吃苦受罪不成?钱大哥,做人不能光为自己打算,也要多为别人想想呀。”
钱友良听了他一番教训,想想也有道理,便说:“你去当面问问她,她要是愿意跟你走,我也不阻拦。”孟云天连忙把三万两银票硬塞给他。
孟云天见到了阔别三年的美丽,先是一顿忏悔自责,接着便说:“当初我曾经说过,花会再红,月会再圆,以后我一定会回来的。今天,我要向你赔礼赎罪,我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我要让你以后永远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钱大哥已经答应把你还给我,我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他收下了我的三万两银票。”
美丽吃惊地想:这是真的吗?钱大哥也忍心将我转手卖掉吗?
孟云天见她疑惑不信,又说:“他是个商人,商人在金钱面前,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不信的话,我们当面对质。”
美丽和孟云天找到了钱友良,当面质问他:“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投河自尽,你为何要救我?”钱友良说:“见死不救,非君子也。”美丽笑道:“你也算个君子?不,我看你是个人贩子。”
这一说,钱友良恼了,要她把话说清楚。
美丽说:“你发什么火?三年前,你救了我,留下我,为的是赚钱。如今看见有人出高价,你就将我转手卖掉了,你不是人贩子,又是什么?”
钱友良怒气冲冲地取出一只信封,信封上写着:“面呈美丽妹子亲收”。打开信封,里面正是孟云天强塞给他的那张三万两银票!
美丽问:“你这是……”
“我这是准备在分手时当面交给你的。”钱友良找来一壶酒,三杯五杯连着喝个不停,“你以为我是个商人,商人就只认得钱吗?我是不愿连累你跟着我一起受苦呀!你却说我是人贩子。你说这话,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吗?我这心里在流血,你看见了吗?我知道,你本来就看不上我,你已经逃过一次婚了,现在再来他个第二次,你跟他走吧,滚!”
美丽泪流满脸,大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死死抱住,两人放声大哭……
孟云天在一旁耳闻目睹,呆若木鸡。钱友良一番剖心之言,令他无地自容。来的时候,他一路踌躇满志,总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可以得到了,现在却突然一阵茫然失落,觉得自己什么都失去了……他悄悄捡起被美丽丢弃在地的那张j三万两银票,怅然离去……
几年后,钱友良和美丽靠着自己的双手,在废墟重建家园,事业兴旺,小夫妻日子过得甜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