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的丈夫是金松机械厂的职工,一年前因病去世,丢下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她和女儿住在机械厂一间破旧的仓库里,由于年久失修,仓库又漏风又漏雨,而且朽得快垮了。丈夫的同事都劝她去找厂长赵胖子,央求他将仓库房维修一下。想到要找厂长,她为难了:一是因为丈夫虽说曾是工厂的职工,但却于一年前病死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死亡职工的家属;二是因为厂长是个很难缠的人,找他办事不送礼是很难解决问题的。
玉珍想了一夜,家里实在穷得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手,也不懂得该给厂长送什么东西好。最后,她从箱子里拿出两双绣花鞋垫,这鞋垫在箱子里放了好几年,那还是她做姑娘时的得意之作。那本是她初为人妻时送给丈夫的,丈夫说鞋垫的荷花绣得美,舍不得穿,就一直放箱子里当宝贝藏着。天真的她,决定将鞋垫当礼物送给厂长。
那天吃过晚饭后,玉珍来到赵厂长家。厂长很忙,家里也有不少应酬。绝大多数人也跟她一样,是来求厂长办事的,都带来了五花八门的礼物。她特别留意了一下客人带的礼物,发现最低档的礼物也是香烟之类。她很难为情地默默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先来的和后来的客人都走了,才开口说自己的事。厂长很疲倦了,马马虎虎听了几句,就打着哈欠说:“这个呀,我过几天叫后勤科给你办一下吧。”见厂长有了答复,她很感动,忙从怀里掏出那两双在怀里焐得发热的绣花鞋垫,红着脸递给他,说:“我……我实在没啥好谢您的,就送您两双鞋垫吧。”厂长瞧着鞋垫,很吃惊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鞋垫,笑眯眯地验看着。鞋垫做工非常精巧,一针一线扎实缜密,上面绣着一朵清纯的荷花,还有几只活灵活现的小鱼儿。厂长忍不住“嘻嘻”笑出声来,玉珍的脸更红了,难过得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说:“让您见笑了。这是我出嫁那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如果您瞧不上眼,就送给您乡下的亲戚吧。”说完站起来就跑。厂长叫住她,详细地问了一下仓库房的破损情况,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那地方真不能住人了。”
过了两天,工厂后勤科忽然来人通知玉珍,让她家搬到工厂宿舍楼去住,那儿空着一套没有出售的套房。
玉珍搬进新居以后,才明白自己享受了什么待遇。左邻右舍好奇地问:“你跟赵厂长是亲戚?”她莫明其妙地摇摇头。“那一定是给那胖子送了重礼吧?”她仍然摇头。邻居告诉她,这间房以前住着厂长的一个亲戚,前天厂长亲自动员亲戚搬出去了。她听了好感动,也不明白赵厂长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两年后,赵厂长因经济问题被检察院立案审查,被关了大半年。出来后,老婆就跟他离了,他落了个众叛亲离一文不名的下场。赵胖子一个人搬到厂里住,就住在玉珍楼下。一个孤寂的单身男人,一个寡居的女人,两人经常在楼梯口见面,但从没说过话。玉珍牢记赵胖子当年对自己的关照,多次想跟他打招呼,但赵胖子好像不记得她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天,宿舍楼忽然来了贼,虽说没偷走东西,却将各住户吓得人心惶惶。据说贼是从不空手而归的,随时有返回作案的可能。玉珍家没男人,对门那户又正好不在家。她搂着年幼的女儿,吓得不敢睡,娘俩在床上一个劲发抖。这时,只听赵胖子在楼下大声喊:“楼上别怕,我亮着灯呢,贼不敢上楼的。”玉珍顿时心安了许多。半夜,她悄悄跑到楼下瞧了瞧,赵胖子家灯火通明,房门敞着,赵胖子和衣躺在沙发上。玉珍放心地回到屋里,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赵胖子在楼梯口洗被子,玉珍路过看见了,说:“赵厂长,这活儿不是男人家干的。你瞧,盆里的水放多了,洗衣粉不上劲。如果你不嫌弃,我帮你洗吧?”赵胖子惊讶地望着她,说:“那多不好意思。”玉珍笑道:“楼上楼下住着,都有互相关照的时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捋起袖口,就蹲在盆边洗了起来。赵胖子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搓着手说:“对了,咱们做邻居这么久了,真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玉珍听了这话,心里一酸。厂长真的不记得我了!她淡淡地答:“我叫玉珍,是职工家属,赵厂长当然不认得我。”
从那以后,玉珍跟赵胖子就混熟了,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到有了那么一层意思。为慎重起见,玉珍征求了一下亲友们的意见。亲友们一听男方是赵胖子,马上群起反对,说赵胖子不是个好东西,名声比狗屎还臭,他贪得无厌,将一个好好的厂子搞垮了,谁见了他都戳他脊梁骨。若嫁给这种人,怎么抬得起头?
玉珍苦恼了。在她眼里,赵胖子并不是那种黑心烂肺、无可救药的人,而是个很有人情味的男人。不久,她顶着压力,嫁给了赵胖子。婚礼很冷清,没有几个人来祝贺这对新人。玉珍从楼上搬到楼下,跟赵胖子过日子了。
婚后,一次在清理东西时,玉珍意外地在赵胖子箱子里搜出了自己当年送他的两双鞋垫。她激动地问:“你还记得这东西是谁送你的吗?”赵胖子回忆说:“不记得了。想当年那么多人求我办事,送的东西五花八门,唯有这两双鞋垫让我良心发现,就一直收藏着。”说到这里,他满脸不安,搂着玉珍说:我曾经那么坏,你以后不会嫌弃我吧?我也搞不明白,你看中我什么呢?”
玉珍流着泪,认真地说:“因为你良知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