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返乡赴任的刘文广带着他那九房姨太太如玉,正行进在途中。时至晌午,队伍人困马乏,途经一条狭长地带,道路两旁林木茂密,遮天蔽日。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山谷,几十个带着家伙的彪形大汉钻出林子,眨眼的工夫把队伍围了个严实。顿时,随行的家丁丫环吓得慌作了一团,几个护卫刚反应过来,寒光立现,脑袋和身子就分了家……
刘文广掀起帘子,对着这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高声喝道:“尔等鼠辈,有事冲我刘文广一个人来,何必伤及无辜。”话音刚落,土匪堆里一个粗犷的汉子抱拳:“大人莫怪,此次前来并不想为难大人,只求两样宝贝。物件到手,立马放行,绝不食言。”刘文广脸色骤变。
粗犷汉子见其犹豫不答,微微一笑:“不用我说,大人也清楚得很,一个是那稀世珍宝紫金玉琵琶,另一个嘛,就是尊夫人如玉,不知意下如何?”
刘文广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简直是欺人太甚。”
“呵呵,俗话说得好,这地盘是我的,算话不算话可由不得你!”一声号令,眼瞅着风姿绰约的姨太太被人拴到马后,连同心爱的宝贝一起虏了去,刘文广恨不得一头撞死。
临走时,粗犷汉子还放出话来,“三个月后,是否物归原主,还要看‘宝贝’对主人的情意如何?”
按下刘文广这方不表,单说如玉被这帮穷凶极恶的土匪绑上山,又惊又吓,倒在炕上就是一个月。这期间,本想自寻了断的如玉发现这个土匪头子,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可怕,对她如同自家兄妹百般照顾,经过一番精心调治,如玉的面色也带了红润。
一晚,星空璀璨,百无聊赖的如玉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忽然,一曲哀婉动人的江南小调传入耳畔,她着实一惊,怎么这种地方会有人弹奏这耳熟能详的音律?轻扣门环,先前那个粗犷汉子一身便装抱着琵琶闪出屋来。如玉好奇地问:“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汉子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温柔:“在我老家……谁听到这首曲子都会哭……”接下去的接触中,如玉才知道他的真名叫林磊,不仅功夫了得,弹琵琶的功夫更了得,因为她痴长几岁,林磊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称呼如玉。
空闲的时候,两个人总在一起探讨曲子,耳鬓厮磨间,如玉觉得跟眼前这个林磊除姐弟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终于有一天,林磊留在如玉的房间里过了夜。
山寨的日子比深宅大院的生活“自在”了很多,但有一个隐忧始终让如玉放不下,虽然林磊给了她足够的特权可以自由出入山寨里的每一个地方,可始终把自己的房间锁定为如玉的“禁地”。
一次,趁林磊不在,如玉开了门,踏入仅半步,就被赶来的林磊一把揪了出去,那个失职的亲随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那天夜里,如玉激动地质问林磊:“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隐瞒我?”望着歇斯底里的心上人,林磊一把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朴素的房间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猛一抬头,如玉被面前一幅遗像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林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师傅,您老在天有灵,终于保佑徒儿为您找到了仇人,可是我却……”
此时,如玉已娇喘吁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磊:“你到底是谁?”
林磊颤抖地指了指牌位前的檀木箱子,如玉打开一看,竟是跟自己寸步不离的一个物件,紫金玉琵琶。不对啊,自从被劫上山寨,这祖传的宝贝压根就没离开过身,如玉睡觉都恨不得抱着它。据说宝贝早年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琵琶的制作都是以上等的木质为原料,加以精雕细刻,调配成型,此琵琶先不说在制作工艺上如何考究,单说这质地上通体紫玉,价值连城,曾有多少人为之死于非命。
这么珍贵的东西,世上居然出了第二把,如玉傻了:“你,你难道真是……”“对,站在你面前的正是10年前那个你瞧不上半眼的小伙计。”此话一出,如玉的身子就像棉花一样,瘫坐在地。
林磊吩咐亲随关好房门,轻拭着紫玉琵琶,泪眼婆娑……10年前的水乡,林磊不过是酒楼里跑堂的一个伙计,当时的如玉则是名满苏州的评弹“名角”。如玉经常到林磊所在酒楼里给客人弹唱,每天,来往穿梭间,林磊总能看到如玉那双如痴如醉的眸子……
这天,林磊下定决心要找如玉的父亲如师傅学艺,看到跪在地上满脸赤诚的他,如师傅疑惑地问:“小伙子,戏子身份贱,又这么苦,你怎么想学这个?”林磊的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让如师傅下定决心收他为徒。当林磊兴致冲冲跟师傅学艺的时候,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时任苏州府尹的刘文广为了升官献宝,看到貌美如花的如玉就打起了主意,一次邂逅过的甜情蜜意,几笔丰厚的赏赐,就让如玉偷拿着宝贝琵琶到了刘文广的身边,从此远走他乡……
看着祖传琵琶不翼而飞,师傅痛心疾首,积怨成疾一病不起,辞世前,他将一把可以乱真的仿制玉琵琶交到林磊手中,还特别叮嘱他:“都是我管得太严,闺女是一时糊涂,不怪她,凭她的性子,是不会叫这祖传的宝贝离开半步的,唉,我的时间不多了,徒儿,如果有生之年,见到如玉,就将真琵琶换过来。放心,这仿制的琵琶跟真的一样,即便是懂行的高人也未必能分辨出来,这样既保全了如玉的性命,你将它埋在师傅的坟前,又可以让我对得起如家的列祖列宗了……”
几日后,新到任的警察局长府上,有人送上喜帖,说是下月初十,正是办喜事的大好日子,请局长前来一聚。
看着红纸黑字,刘文广气得青筋一根根快要蹦出来了,几个亲信忙过来商量对策。局长大人发下话来,就算是死,也要出这口恶气。
初十这天,山寨上大摆喜宴,热闹得跟过节一样,穿上嫁衣的如玉更加娇艳欲滴。婚礼进行到拜天地环节,门人来报,新任警察局长刘文广前来道贺,林磊早吩咐手下预备一个单间招待这位特殊的客人。
说也奇怪,刘局长居然没带一兵一卒,只身一人穿着便装戴着墨镜就上了山寨。饭桌前,林磊上上下下打量着刘文广,轻蔑地一笑:“局长大人乔装打扮,这么为尊夫人着想,可这个宝贝好像不太贴心,都投怀送抱当上压寨夫人了,去,夫人,敬你前任夫君一杯。”
如玉斟了满满一杯,递到刘文广近前。大出所料的是,刘大局长居然一反常态,连连摆手,称自己不胜酒力,脸都差点儿躲到桌子底下了。
见此情形,林磊哈哈大笑:“见多识广的刘大人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怕这酒里下药?我林某人还没那么小气。”说着,夺过如玉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可此时,这位大局长头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林磊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如玉忙起身制止,拿出随身的紫玉琵琶,柔声说:“夫君有所不知,妾身以前服侍大人,有个习惯,必先弹奏一曲紫玉琵琶,方可正常进餐入寝。现奴家献上一曲,大人必然恢复。”
林磊迟疑地点了点头,一曲哀婉绝伦的旋律阵阵传出,吟唱的人眼睛仿佛在滴血,赫然间,山寨两旁的树林间,道路旁金锣齐鸣,杀声大作,炮声、厮杀声连成了一片。林磊一把揪起“刘文广”,一看这个家伙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不用看了,打一进来我就知道他是冒牌的……不要管他,快跑。”此时的如玉异常镇定,收起琵琶,拽着林磊的胳膊死命往后山跑,跑到山门的时候,正好撞上刘文广带着一帮亲随包抄过来。见前面没有退路,如玉随身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林磊:“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一切,刘文广的兵力比你们至少多出三倍,要想活命,快把刀子抵在我的脖子上,混出去,到父亲的坟前,我会跟你坦白一切。”
望着身后漫天火海,林磊咬了咬牙拿起了刀子……
刘文广并没有为难他们,放出一条退路,让其骑着快马逃了出去。只是在目光交错一瞬,刘文广拼命地喊:“如玉,你这辈子对得起我……”
残阳如血,如师傅坟墓前,林磊紧紧搂着渐渐失去温暖的如玉。如玉怀里紧扣琴弦的手指在滴滴渗着血:“林磊,是如家对不起你,那句掏心窝子的话,断送了你一生的幸福,就因为那句为你的眼神而打动……父亲才收你为徒,才将这真正的紫金玉琵琶给你,才让你苦苦追了我10年……”
此时此刻,如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我们如家世代守护这稀世的琵琶,不能有半点闪失,要怪就怪我当年太招摇。那时,家徒四壁,为了多换点钱,我拿着宝贝抛头露面,引来无数双贼眼盯着,尤其是刘文广,处处为难如家。我父膝下仅有我这一女,见刘文广痴心于我,不如将计就计,将我跟那冒牌的宝贝一起许给了刘家。正如父亲所料,刘文广见我跟琵琶从不离身,就料定了这个物件是真的。这10年间,他也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反倒是对我恩宠有加,小心谨慎行事,辗转颠簸,怕走漏了这宝贝的半点风声。我知道他背地跟鬼子的肮脏交易……谁想赴任之前,从逃出去的叛徒口中得知你的手中居然有一把一模一样的紫金玉琵琶,就料定父亲把所有的宝贝都压在你身上。看到刘文广生疑,我就将你是我师弟的身份和盘托出,铤而走险,我故意中套,潜伏到山寨一探你手上琵琶的真伪,见机行事……你现在安全了,我跟父亲学会这招儿,骗了刘文广,留了个假条子‘琵琶在,人在,琵琶亡,人亡’,却偷偷吞了他临上山时给我的毒药,把真琵琶留给你,他不会再追来了……知道吗?直到亲眼见你用玉琵琶弹那曲子……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没有撕心裂肺的号叫,也没有声泪俱下的哭泣,只有一首曲子响彻了整个山谷;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