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工部侍郎林允赶去上早朝。早朝早啊,天还没亮呢,可你也不敢晚到啊。他前脚刚跨进朝房的门槛儿,后脚就听到当值太监喊着说要上朝了。他转身出了朝房,等到大人们都走过去了,他这个小官儿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正走着,忽然听到前面一声惊叫,接着就是“咕咚”一声闷响,然后又是一声惨叫。大伙儿忙着停住了脚步,询问着出了啥事,有人就说是礼部高尚书跌倒了,到现在还没爬起来。林允忙着凑到前面,果真见高尚书还倒在地上,正艰难地往起爬,可旁边那几位都老了,自己站着都成问题,也不敢去帮他。林允就过去扶起了高尚书,只见他被磕得不轻啊,额头上都渗出血来了。林允忙着掏出帕子给他擦去额头上的土和血,又按下来,暂时止血。高尚书谢过了他,转身对后面的人说,这里有块绊脚石,大家不要再绊到了。
林允低头一看,这才看得清楚,原来地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那石头是青黑色的,天这么黑,高尚书眼神儿又不大好,没看到这块石头,这才绊了一跤。林允猫下腰去,两手抠住了石头,想把它挪到不碍事的地方,却听当值太监轻咳了一声,尖着嗓子说道:“皇宫里的东西,那也是说动就动的?”林允心头一凛,忙住了手。
来到金銮殿上,天色已然微明。待到百官们站好,小皇帝朱厚照就大咧咧地走了出来,坐到龙椅上。百官行礼毕,朱厚照忽然盯着高尚书,惊奇地说道:“高爱卿,你今天叩头好用力啊,把额头都叩出血来了。高爱卿对朕忠心无二,朕也不能无视。来,取100两黄金,赏给高爱卿。”太监马上取来百两黄金,送到了高尚书跟前。高尚书愣了片刻,然后就跪倒谢恩,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这百两黄金。
林允本来是想参奏此事的,但高尚书接下金子,并不说明实情,他倒不好办了。他若说了,那不就反证高尚书说谎了吗?欺君之罪,那罪过可不轻啊。林允思前顾后,只得把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第二天早朝时,兵部赵尚书又被那块石头绊倒,摔了个嘴啃泥。这回他伤得更重,不光额头上磕出血来了,连嘴角边和颧骨上也磕破了。林允想过去帮他擦擦,高尚书却拦住了他,小声说道:“赵尚书这一跤像是故意摔的。你先不要管他,不然他会不高兴的。”林允忙着停住了脚步。按理说也是,昨天早晨高尚书刚在这里摔倒了,谁都知道这里有块绊脚石,走到这里会分外小心,赵尚书怎么会又绊到了呢。
赵尚书却不肯擦去脸上的土和血。直到上了金銮殿,行完了礼,朱厚照看到他脸上的伤,更是惊得要跳起来,夸张地说道:“赵爱卿,你对朕太忠心了。就是行个礼嘛,也用这么大的力,看把你磕的,朕都不忍心了。快,赏黄金百两!”赵尚书磕头谢恩完毕,这才掏出帕子,擦去脸上的泥土和血渍。林允还注意到,赵尚书趁着别人参奏的工夫,悄悄从一个小瓷罐里挖了些药膏,涂在了伤处。呵,他今天磕伤,还真是有备而来啊。林允心里一凛,现在已经有两位尚书大人领了皇上的赏金,他更不能说出那块石头拦路的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上朝的路上就会发生很滑稽的一幕。官员们来到绊脚石前,必定有人要绊一跤,如果摔得太轻没流出血来,那还得重新摔过,直到摔得鼻青脸肿为止,而挨摔的顺序,也是按官职大小排下来的,不敢有人僭越。皇帝朱厚照也照例要看看谁磕头磕重了,夸奖一番,然后赏给百两黄金。
这可难为死了林允。看着他们天天这么胡闹,他心里堵得慌啊!可这事儿已经牵扯到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朝中重臣,他可不敢直说出来,否则,大家都跟着倒霉不说,他弄不好也会被人整得死无葬身之地。他天天就想着这事儿。别说,还真让他给想出主意来了。
这天早上上朝时,他出班奏道:“启禀万岁,臣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上神给万岁送了一件祥瑞。”大家一听有了祥瑞,立时打起了精神,睁大眼睛望着他。小皇帝朱厚照一听,也兴趣大增。他倒不在乎祥瑞不祥瑞,而是想瞅瞅这件新鲜东西。他好奇地问道:“这个祥瑞,是啥新鲜玩意儿?”林允不慌不忙地说,是一只形意麒麟。朱厚照忙着问道:“那麒麟在什么地方?”林允道:“就在皇宫中。”
朱厚照一听说麒麟就在皇宫里,立时兴趣大增。他急切地问:“朕整日住在皇宫中,怎么不知道降了麒麟?你倒给朕说说看,那麒麟在哪儿?朕倒想骑上去兜兜风呢!”
林允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形意麒麟,就在微臣上朝的路上。皇上要是想看,我就把它搬过来。”朱厚照一挥手说:“快带朕去看看!”说着,就已跳了过来。林允忙着头前带路,朱厚照和一众大臣在后面跟着。片刻的工夫,就来到那块绊脚石前。林允指着石头说:“这就是祥瑞麒麟。”
朱厚照看着那块黑不溜秋的大石头,鼻子险些给气歪了:“你倒是指给朕看看,这块石头怎么像麒麟了?”林允指着石头上的两个角儿说,这就是麒麟的两只角,下面这个是头,再下面是身子,這边是尾巴。朱厚照冷笑着说:“你这麒麟,倒和朕见过的麒麟不一样呢。”林允仍是振振有辞地说道:“皇上以前见过的麒麟,那只是普通的兽。而这只形意麒麟,却是上神降下的祥瑞。上神只是托梦于微臣,皇上若不喜欢,微臣若能再梦到上神,那就回禀他吧。”
林允也不愿惹祸上身啊,把事情推到了上神和梦里。皇上你再有权有势,也不能治上神和梦的罪过吧。这样一来,林允倒把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再说了,林允也早就说过,这是只形意麒麟,像不像随您想。那就是一块石头,有些形状,你可以随便猜,说像啥那就像啥。林允的话无懈可击,朱厚照再不喜欢,也只有无奈地一笑,摆摆手说:“既然是上神降下的祥瑞,那就收入宫中,待朕有了闲暇,好好琢磨琢磨。”
几个太监忙着过来,把绊脚石抬走了。
朱厚照正要带着群臣回金銮殿,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脸看着林允,皱起了眉头,不咸不淡地说道:“诸位爱卿为表对朕的忠心,都把额头磕肿了,怎么你倒安然无恙?难道你对朕不够忠心吗?”
林允心里“咯噔”一下,不觉暗暗叫苦。他心里想,那些大臣们哪是磕头磕的呀,都是被绊脚石绊倒了摔的。摔跟头也得按官职大小排队,这还没排到他不是。可这话哪能跟皇上说呀。他心念电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磕了3个头,不轻不重,然后说道:“启禀万岁,您在我心里,重逾千钧。但微臣磕头,却不敢过重。”
朱厚照微微一惊,错愕地问道:“为何?”
林允不慌不忙地说道:“微臣年轻,力气也大,额头更是坚硬,同僚们都叫我花岗岩的脑袋。微臣若是拼命磕头,没准儿会将大殿上的金砖磕碎,那就有负圣恩了。”
朱厚照一听这话,忽然拍着手笑起来:“朕在坊间看到有人用头撞石碑,真把石碑撞断了,佩服得紧呢。不想爱卿也有这样的手段,那就让朕开开眼吧。朕不叫你头撞石碑,那就头撞金砖吧。若是撞碎了,朕重重赏你。若是撞不碎,朕就命你直到撞碎了为止。”
林允一时愣在那里。他毕竟是个血肉之躯,而那金砖又比普通砖结实不知道多少倍,真要让他的脑袋撞击金砖,估計等不到金砖碎了,他就先得撞得头破血流了。但话赶话地赶到这儿了,他再不上也不成了,只有硬着头皮往上冲了。他以前只听说过小皇上朱厚照爱玩儿爱闹,净出幺蛾子,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出圈儿。但圣命难违呀!
朱厚照叫过一个小太监,让他到宫里去寻块金砖来,让林允当着大家的面撞。那小太监应声而去。不过片刻工夫,小太监就抱着一块金砖来了。所谓的金砖,并非是黄金做的砖,而是皇宫中专用的大方砖,二尺见方,五六寸厚,明如镜,声如磬。林允要不是被朱厚照逼急了,也绝对不敢说出自己的脑袋能磕碎金砖的话来。
小太监把金砖放到林允面前,众大臣不觉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朱厚照却得意地笑着说:“爱卿,就让大家看看你这脑袋的功夫吧。”
林允已被逼上梁山,此时已无它路可走。他跪倒在地,心一横,眼一闭,一头向着金砖磕下去。却听“啪”的一声,金砖应声而碎。林允抬起头来,望着朱厚照。朱厚照拍着手,大声说道:“爱卿的脑袋可真比花岗岩还硬啊。朕也要说话算话,重赏于你。可是,赏什么好呢?”他略一思索,忽然一挥手,说道:“朕听闻河道治理是个肥缺,恰好今年要治理淮河,这治理淮河的总责就交给你吧。爱卿安排一下,择日动身吧。”
林允忙着磕头谢恩。
行前,林允到金銮殿上接受印信,同时还要向皇上表表忠心。他接受了印信,正要表忠心,朱厚照忽然诡秘地笑了:“爱卿有何疑问,还是说出来吧。”林允心里正有好大一个谜团,忙着问道:“万岁既然知道河道治理是个肥缺,怎的会交给微臣?”朱厚照脸色一凛,恨声说道:“朕一时兴起,命人在道上设了一块绊脚石,就是想看看大臣们被绊倒的滑稽样子,再看看大臣们会想出什么法子把石头搬走。谁知,不光没人搬走石头,还故意去摔跟头,以献媚于朕。我等了这许多日子,只有你一个人说出要搬走石头的事,令朕内心稍安。朕用话激你,诱着你去磕头,其实朕命人拿上来的那块金砖,却是朕早就做过手脚的,稍稍用力,即可磕碎。惟其如此,朕才能让你担此大任。水患不除,百姓难安,这800万两银子,总不能打了水漂啊。”
林允忽然明白了,小皇上用绊脚石甄选出了敢说出实情的他,那是他正直,而他又用巧妙的主意让皇上搬走了绊脚石,那是他有计谋,皇上因此就想把治理淮河的重任交给他。但朝中觊觎这个肥缺的人太多了,大臣们都想分一杯羹,就是举荐自己的嫡系。可林允没有靠山,他这个小官儿,没大官儿举荐,无论如何这样的美差是轮不到他的。小皇上却用撞碎金砖这一招儿,直接把这个重任赏给了他,倒让那些大臣们无话可说,真是高明。
这时,却听得后宫中传来一声鸡啼,朱厚照脸上一喜:“朕的雄鸡醒了,我得赶紧去看看。爱卿去吧。”说完,他不等林允行礼,就欢蹦乱跳地跑了。
林允愣在那里,一时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