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虽小,养起来却自有讲究。这万只蝈蝈的哑然失声,见证了一个王朝的穷途末路……
万国来朝
清朝末年,京城有个老于家,当家的叫于乃鸣。他们家世代养蝈蝈出了名,京城那些玩蝈蝈的达官贵人、亲王贝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的蝈蝈个大、种纯、叫声高,这于家也就自然成了皇家钦点培育蝈蝈的世家。
每年大年初一,于家要为大清皇宫准备一万只蝈蝈,皇上新年上朝,接受群臣朝贺,只要天子迈进太和殿的那一刹那,殿两旁顿时就要响起万只蝈蝈的鸣叫声,此为“万国来朝”。
于家人得了这么个差事,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
这天腊月二十八,于乃鸣正在家里仔细研究古籍,突然下人来报,太后派内务府的太监来访。于乃鸣赶紧整理衣装,恭敬相迎。
小太监来后,开门见山地说:“太后说了,庚子年的这个大年初一,可要好好听听你这万只蝈蝈的叫唤呢。你这‘万国来朝’可得给太后准备妥当喽!”
于乃鸣跪在地上,谦卑地回话道:“请公公回太后的话儿,小人自当小心伺候这些蝈蝈爷,到时候好让它们铆足劲儿地叫唤,绝不敢有半点差池!”
小太监微微点头,拉起于乃鸣,看着他两鬓白发,感叹地说:“听王爷们说,你这个京城的蝈蝈王要让位了,望你做好这次庆典,载誉而归。”
于乃鸣笑道:“公公消息灵通,没错,我年龄大了,也该在家享享清福了,明年我就打算把侍奉皇家蝈蝈的差事交给犬子振翼了。”
小太监拍了拍于乃鸣的肩膀说道:“那咱们就等着那天开开眼喽!”说完,转身而去。
送走宫里来的小太监,于乃鸣马上把儿子于振翼叫来,吩咐道:“你可给我听好了,这次‘万国来朝’可是要过太后的耳朵,我们绝不能有半点马虎。”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问,“你师弟钱展翅呢?”
于振翼笑着回道:“他呀,没事就爱在蝈蝈房泡着。”
于乃鸣点了点头:“嗯,他是块好料子,初一还是你和他跟着我进宫。”
天有不测
年初一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于乃鸣一行人就驱车载着万只蝈蝈进了皇宫。太阳还没有出来,在内务府的安排下,他们已把蝈蝈们安排在太和殿两侧,专等太后和大臣们的到来。
过了片刻,群臣们便都来到了太和殿前,按品级列队肃立等待。北风呼呼地吹着,群臣们冻得脸庞发红,可殿内两侧的于家人却并没有挨冻,而是一边搓手,一边烤着火红的炭盆,不过这炭盆可不是为人准备的,而是为那些宝贝蝈蝈备下的。
蝈蝈平时十分娇气,温度过高过低都不行,而且只有在一定的温度下它们才会鸣叫。现在笼子里的蝈蝈们都安静待命,那是因为气温还稍低了一点。
这时,只听殿前太监叫了一声:“太后驾到!”只见慈禧太后在众人的搀扶下远远地走了过来。于乃鸣低声喊道:“加火!”一旁的于振翼和钱展翅又向各自面前的火盆里放了几块木炭,把火盆移到蝈蝈笼子面前。
太后刚迈进太和殿,等听“万国来朝”的大臣们却发现今天有点不对劲,因为太后都走进门好几步了,还没有听到蝈蝈的声音,大家正迟疑时,只听殿内两侧传来几只蝈蝈的低鸣。
慈禧太后眉头一皱,怒道:“这是什么‘万国来朝’?来人,把于家人给我叫出来!”
而此时于乃鸣一行人,额上早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们掀开蒙着布的蝈蝈笼子,大吃一惊,只见蝈蝈们都躺在笼子里,肚皮朝上,早已没了气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于乃鸣正在惊疑,却被几个太监拉起来,拖到大殿之中。慈禧太后望着两腿打颤的于乃鸣厉声喝道:“这是何缘故?”
于乃鸣吓得结结巴巴地禀道:“回,回太后,小人实在不知,今儿个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何纷纷死亡,只剩下仅存的几只还活着。”
慈禧太后“哼”了一声,拉长声音问道:“是吗?”
于乃鸣点了点头,道:“太后,小人斗胆进言,古人说,蝈蝈不叫,实为不祥,应为天祚不合,恐为上天发怒啊!”
于乃鸣说完,殿前的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突然殿内一个老臣大声呼道:“太后,大过年的,还请恭迎皇上回宫吧!”慈禧太后听了却不接话,而是大喝一声:“来人啊,于乃鸣培育蝈蝈不力,让我皇家新年遭此不祥之遇,实在可恨,打入死牢。另外,派人严查此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在一声声“冤枉”声中,于乃鸣被侍卫们拖了下去。
谁人之罪
于乃鸣入狱后,每次过堂审讯,都被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可他除了大呼冤枉之外,别无它言,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各路行家对死去的蝈蝈仔细查验,可谁也没有发现异常。慈禧太后听了,不免心事重重起来,她心想,难道真的是上天对自己的告诫吗?想起被自己幽闭于瀛台的光绪皇帝,她不禁有些惶恐起来。
这天,于乃鸣正在牢里浅睡,突然被一个穿黑衣斗篷的人拉起来。他睁眼一看,原来来人竟是自己的儿子于振翼。于振翼一见父亲惊异的样子,马上低声说:“父亲别出声,我是贿赂了狱卒才混进来的。”他看了看满身是伤的父亲,眼泪“刷”的一下子就下来了。
于振翼抹了一把眼泪,小声说道:“唉,您不知道,太后虽然责难于你,可是她把仅活下来的几只蝈蝈交给了钱师弟好好养着,说要是蝈蝈们都死尽了,大清朝也就分崩离析,玩完儿了!”说到这里,他又神秘地说,“父亲,我当时捡了一只死去的蝈蝈,回到家后也剖了,我看一定是有人给它喂了冷香粉。这种药无色无味,却能毒死蝈蝈,外人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知道这种古药配法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和钱展翅。所以我怀疑是钱展翅趁我们不注意下的药。”
于乃鸣心里微微一惊,道:“此话可不能乱说!”
于振翼说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不是他,还能有谁?年前,他经常一个人在蝈蝈房转悠。再看他现在,在皇宫里天天照顾着那几只幸存的蝈蝈儿,使劲儿巴结太后,明着说是想讨好太后,让她饶了你,可谁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于乃鸣摇了摇头,训斥道:“你又没有证据,可不能胡说!我死就死了,反正也是老命一条,不值钱了,还好有你在,日后还能重振咱家蝈蝈王的威名!”
悲喜交加
又过了些时日,于乃鸣已经被折磨得不省人事了。可忽然有一天,他却又被无罪释放了。回到家几个月后,他终于醒了过来。他一睁眼,看到的只有站在床前的弟子钱展翅。
钱展翅惊叫道:“师父,您终于醒了!”
于乃鸣刚一动身,却发现下肢已经不在了,他轻轻地拍了拍头,慢慢回想起了发生过的一切,忙喊道:“振翼呢?”
钱展翅支支吾吾地说道:“师父您还不知道吧,是振翼师兄承认不小心误给那些蝈蝈喂了冷香粉,您才给放出来的。现在他已经被打入死牢,秋后将被问斩!”
于乃鸣听了气得胡子乱颤,接着他又极力平静下来,拉着钱展翅的手说:“事到如今,我可不能再隐瞒什么了,其实那冷香粉是我故意喂给那些蝈蝈吃的,我可不能让振翼替我背这个黑锅。”
“师父,你为什么那样做啊?”钱展翅吃了一惊。
于乃鸣神情严肃地说:“恕我不能对你明讲。对了,我已成了废人,你就向太后通报实情吧,到时候我自会禀明缘由。”
钱展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父,我这次恐怕帮不了你了。”
于乃鸣连忙问:“为什么?”
钱展翅突然大笑道:“师父,我现在不管你们父子两个到底是谁下的药,你现在成了废人,于振翼再一处斩,凭我的资历,天下养蝈蝈这一行里,谁还能与我争锋?早晚我会成为咱大清国下一任的蝈蝈王。”
于乃鸣听后,手指着钱展翅,气得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床。
可一个月后,当于乃鸣再一次醒来时,睁眼一看,床前坐着的竟是自己的儿子于振翼。
他惊恐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于振翼含泪回道:“父亲,您胡说什么呢?我是振翼啊,我早就从死牢里出来了。您还不知道吧,钱展翅被处斩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振翼说道:“还不是因为他把那几只蝈蝈养得好才惹的祸啊。父亲,现在咱北京城被八国联军给占了。唉,说来好笑,您要知道,初一那天幸存的蝈蝈刚好是八只。太后传旨逮捕钱展翅的时候,气得大骂他为啥把那几只蝈蝈养得那么壮,招来了凶神恶煞的八国联军。太后临出逃之前,气没处撒,把那些蝈蝈踩死不说,还杀了钱展翅出气。这时有故交进言,要不是我用冷香粉毒死那么多蝈蝈,如今来打大清朝的就不只是八国联军,而是万国联军了,那可真的没救了!唉,我就这样被稀里胡涂地从牢里放了出来。”
于乃鸣听后,长叹了一阵,又缓缓地自言自语道:“当初,我偷偷喂蝈蝈吃冷香粉,就是想让蝈蝈发不了声,再用天怨地怒之类的话警示太后,对待皇上有所收敛,可怜皇上啊,我们这些拥护您变法的人再没机会为您分忧,只有尽此微薄之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