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学生,特别是即将升为初三的学生,阿定觉得自己压力非常大。
平时大量的卷子和习题也就不用说了,明明已经到了暑假,应该好好玩乐的时候,学校老师还非威逼利诱着要求学生上什么补习班,一方面给一些想挣外快的老师找来了门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提升学校的升学率。
道理阿定都明白,然而作为一个热衷于玩耍的男生,他还是选择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尽管对方对他的期待值明显很高。
“要是赖一点儿的学生你看我说不说他!阿定啊,你看看你这成绩,去三中倒还稳稳的,但是去一中就要艰难很多喽。听老师的,去上个假期补习班加强一下,等到初三再努努力,争取考上一中!”
一中是阿定所在小县城里最好的高中,三中则次上一点儿,但这对于阿定来说,区别其实并没有很大。所以在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苦口婆心了一番以后,他还是纠结着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暑假有事情不能去。
阿定本来以为事情应该就这么成定局了,可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班主任的战斗能力。对方见再三劝说他不成,索性直接打电话给他的父母,先是说明了他上一中的希望多么多么大,后又吹嘘了补习班的神奇效果,最后直接挑明了自己初三还会跟班成为阿定的班主任……
阿定的父母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本来他们也没怎么反对儿子上补习班,只是不想逼着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如今老师既然说要跟班,万一大家都去自己儿子不去,等到初三了被班主任穿小鞋怎么办。于是思前想后的,阿定还是被迫听从了父母的要求,在暑假的第一个月参加班主任筹办的补习班。
补习班定在每天的上午,说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只有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才能在初三那种高强度的压力下继续奋发努力。
阿定的家离补习班相当远,就是骑电动车也要十几分钟的时间,于是他本就存在的怨气更甚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出口来发泄。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出口竟来得那么容易。
事情是这样的。
有学生在补习班中间下课的时候去了建筑物后面的七里河,还好死不死地掉了下去,等到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生气,可不是吓坏了一众学生,补习班的事情也因此不了了之。
阿定幸灾乐祸地想着,这下就不用自己向教育局写投诉信了,单单凭借着死去学生的一条人命,就够班主任喝一壶的了。
出事学生的家长果然很愤怒,又是扯横幅,又是发动舆论对班主任以及他的家人围追堵截,即便他出于愧疚已经赔偿了不少钱……
事情越闹越大,为了平息出事学生家长的怒火,班主任徒劳地说出了自己在发现对方落水后立即下去施救的事实,然而事情闹腾到了这种地步,白的也会变成黑的,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阿定相信,但他并没有作证的打算。
这一来嘛,家长的愤怒值那么高,万一牵连到自己就不好了。这二来嘛,本来他对于强制要求自己上补习班的班主任就有怨言,再加上他也或多或少地觉得班主任应该为同学的死负起责任,所以在班主任求助证人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而是在后面默默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想着等到风波渐渐平息了,班主任也得到教训了再站出来。
万万没想到,那个整日里唠叨来唠叨去的班主任居然选择用一根麻绳解决了自己的生命,还留下封遗言说自己对不起出事的学生,但更担负不起社会上给予的骂名,希望其他人能够看在他已经偿命的份儿上放过他的家人。
阿定很讶异,却还是选择保守秘密,不让人知道自己曾打算出来做证人的事情。阿定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总是明白如何才能避开风口浪尖,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和上一次同样,事情总是朝着他若不期待的方向发展。班主任的遗书被批斗得十分不堪,大多是说他为了逃避责任才选择了这种懦弱的做法,不值得被原谅如何如何,又说他之前所谓的跳水救人肯定是假的,只是为了博取公众的同情才这样说。
阿定听到别人议论的时候张了张嘴巴,却始终没有说出辩驳的话。
他又害怕了。
阿定从前胆子很大,但他最近已经很少走夜路了,不为别的,而是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偶尔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再回头时候却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巷子或者满脸冷漠的陌生人,待仔细深究以后,才发现那声音好像是班主任的……
不可能啊,班主任已经死了!他已经自杀了!一定是我听错了,一定是!
阿定神经质地安慰着自己,又将房间的窗户上贴满了报纸,可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似乎并不受墙壁的阻碍。
如此持续了一个星期,阿定从慌张到绝望,也想过与人同住,却发现被盯住的感觉更加强烈,索性只身缩在墙角,每每到了夜晚就用被子将头盖住。
又是晚上,月明星稀。
‘咯吱,咯吱……’
阿定颤抖地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试图证明那不过是家具过于破旧发出的噪音,却在缝隙中看到了班主任逐渐贴近的脸。
瞳孔扩散,舌头伸长,面目狰狞,双手还试探着向他伸来……
“阿定,你看到了,我知道你看到了!为什么不帮我澄清!”
班主任执着地询问着,嗓音沙哑而绝望,猩红色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不断落下,惹得阿定又使劲往后缩了缩。
无路可走,像极了当时的班主任。
“我……我没想上补习班……”
阿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明明现在应该求班主任饶命的,再不济也该想办法求救,激怒怨鬼可不是什么好事。
奇怪的是班主任听了他的回答以后,并没有做出伤害性的动作,反而缓慢而僵硬地低下了头。
“我是错了,可也给他抵命了,还不够吗……”
阿定呆呆地望着班主任逐渐消散的魂魄,突然觉得很愧疚。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公众对于班主任的看法已经改观很多了,之前跑到他家里闹事的所谓正义使者,也灰溜溜地离开了,再没有当时凶神恶煞的模样。
是的,阿定站出来了。以一个学生的身份站出来,先是证明了班主任在看到同学落水以后第一个跳下去,而后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放过班主任的家人,让逝者安息吧,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就不要让他背负着冤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