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韩国栋的油画作品大多是藏区的人物,青绿的草地上一群颔首接耳的喇嘛,红与绿的强烈对比,整个画面充满了张力。谁知道他的画室里竟然整齐的陈列着大量的风景作品,而且基本以写生居多。
说到写生,韩国栋明显来了精神,我们在有阳光的清晨,坐在古色的餐桌前,一边品茶,一边欣赏十几年来他走南闯北画过的许多地方。其时,他的桌子上堆满了正欲出画册的图片资料,在我手里的是一张《太阳对面的雅丹》,这里是被称为魔鬼城的古城堡,千年风沙的洗砺,让这高达54摄氏度的沙漠地带充满了神秘,韩国栋称他们穿越死亡线来到这里,已经不能用汗流浃背来形容。大漠里,一行画家,几乎赤裸上体,暴晒令皮肤生疼。疾行千里的韩国栋,鞋子张开了口子,他乐呵呵的随手用一卷胶带纸缠绕,在鼓鼓如钟的风口上,耐着54度的高温继续画着,仿佛吸引他的只有面前这些神秘莫测千百年来留下的伤痕,此外的一切都不能阻止他将视线望向远方,大片大片的沙漠让他开始深思,到底是什么带给了这座曾经喧闹过的城市,作为人类,需要肩负太多的责任。
站在悲壮而凄美的胡杨林,他想起了最初的辉煌,想起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这里的富饶,昔日的古城与现如今的败落不断交互重叠,凄美而粗砺,让他在内心里不断反思人类带给自然的灾害,检讨社会和自然的关系,审视当下民生如何回归自然。韩国栋说:“面对最纯粹的大自然,内心不自觉的就被放逐,眼前的圣境与心灵瞬间产生碰撞与融合,仿佛一切的语言都无法描述,唯有倾注全力于笔端,用色彩和线条才能肆意描绘出这样的状态。
在老淖湖,天不亮他就爬起来,沙漠太热,只有拂晓时温度还不太高,他早早的支了架子就开始画,周遭照例是寂静无声,只有呼啸的风穿过,他陶醉的欣赏着天边的鱼肚白渐渐转紫晕,渐渐橙黄,渐渐腾向高空,日上三竿,人们都开始出来顶着烈日画作的时候,他点一支烟选一处高地静静的坐着,刚刚画就的作品就立在背后,他不时的望望,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画下一张。当然,有时他一整天什么也不画,只是静静的感受面前的一切,不时的和周围的伙伴打趣几句。
在炎热的沙漠地带,他们风餐露宿,一群人赤裸着脊背躺在热乎乎的沙地上,虽然艰苦却开心的不得了,夜里,外面是呼呼的大风,温度却是48~53度,乐观的画家们在墙上贴上告示:“今夜客满,温度高达48~53度,注意防暑。”
至今想来,韩国栋都觉得十分感慨。每个画面都是一个故事啊。还记得在一个农家小院画画,有两个新疆男孩很喜欢,一直围在身边看,家里人就给找来纸盒让小家伙们蹲在他身边跟着画,韩国栋说,你知道吗,那种不与外界接触的纯粹,眼神是如此善良,让你的内心不得不纯净起来,哪怕是暂时的。
画那张胡杨的时候,风特别大,站在近前都很难听清彼此的说话,胡杨傲风伫立,到处是毁坏的残根,而生命依然顽强的昭示着明天,他给那张胡杨树取名《轮回》,在他的心里,悟到了最深的禅意。人生三种境界:人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人到中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回归自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眼前的山山水水,在韩国栋眼里依然是山是水,面前的胡杨,自然还是胡杨。只是内心已经有了千万重变化。
如今的韩国栋,钟爱上了写生,尤其是风景写生,面对大自然那种种无以伦比的变化,他常常感动不已,今年夏天,他去了一次乌镇,天麻麻亮的时候他就起来,小桥流水,古镇西风,他坐在古木的长廊上,感受一抹阳光轻轻的跌宕在青石板路上,寂无人烟的石阶又分明落满脚印,多少远去的足音曾让这段石桥、这条木廊、这座古镇承载过多少悲欢离合,远去的故事就好像这抹阳光,在你来不及欣赏的时光已经永逝,秋水无音,一切似乎都已发生,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他在这样的冥想里,手上的画笔收放自如、酣畅淋漓,写出淅沥的雨意,古旧的木结构小镇在他的笔下忽然牵引出许多过往,观之无不动容。
韩国栋说,真正的写生,每年要好几次,现在除了给学生带风景课之外,一有空就往外跑,说白了,这是自己对自然的向往和追求,在大尺幅的挥洒中,越来越有些脱缰的意思,追寻着内心的愿望和冲动,面对自然自己似乎找到了那种令心灵更纯粹的契合。这样长年跑出去采风的状态,不但没有厌倦,反而感觉越来越幸福,能通过图像的方式释怀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他认为,这远比在画室里拼图有趣多了。自然的灵性每次都让他心怀感恩,每次都有完全不同的感受,甚至晨昏变化都能让自己乐此不疲的深入其中。
心在绘画里,就是一种享受吧。
用韩国栋的话说,就是人生不敢积攒,内心的财富无法估量,人世间的很多东西,都无法与拥有大自然时的那种豪迈和放逐相提并论,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凡间所有均不在考虑之中,这样,就不是你选择了艺术,而是艺术选择了你。
生命中太多的闹,而哪儿才更适合你?很多时候,他愿意和罗平安聊,他说,历史这条长河,回过头来才能评述,作为艺术家,要对得起内心,对得起自己的学养,热闹一时到最后也只是丰富了别人的财富,而在艺术的宝库中很难留下什么。与其这样,不如安静的画画,找寻心中的那抹阳光。
物质养人,山水养心,心灵干净纯粹了就剔除了太多的物欲。有句话说,你脚上沾了多少的泥土,你内心才会沉淀多少的感情。这么多年,他剔除了一切繁杂,将自己的足迹印满大江南北,当我说起我家乡的秋色:红土地上已经收割完的淡金色水稻茬,已经枯萎的熟褐色莲梗和荷叶,满池的苔绿,漫山遍野的金黄的玉米,以及绿油油的柑橘树,硕大的果子,和随遇而安的花开绚烂,他立即睁大了眼睛,说明年秋天一定跟我联系。看得出来,他真的是爱山爱水。
沉浸在韩国栋的画里,你会很安静,不管是花意烂漫的春之物语,还是绿满丘壑的新疆草原,还是水气氤氲的江南古镇,都让你有一种淡淡弥漫的静谧,或许这正是他内心世界最深层的感悟,世间那么多的闹,而他独守一方空寂,遵循内心对自然的理解。而面前的韩国栋,大声的说起那些画里的故事,让你觉得,虽然他也常常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内心的丰盛却是车载斗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