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彦先生是一位妙人。在上海,书画、评论、文学界都有他风趣的声音。饭局上如有他在场,会增添几分快意。他在《明报月刊》上写了十年的专栏“吾师吾友”,是当代艺坛的世说新语。
谢春彦的父亲生于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大王镇,17岁时逃婚到广东,进黄埔军校,参加广州起义,后又到上海参加十九路军抗日。谢春彦9岁时,父亲要求转业回老家。家乡的田野、青纱帐、清贫朴野的民风,让谢春彦流连,家里则几乎到了常常断炊的地步。肃反扩大化时,父亲被抓,外祖母托人把谢春彦带到上海。谢春彦在上海有寄人篱下之感,课余常去逛旧书铺:“上海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旧刊物很便宜,老的《万象》是柯灵他们主编的。这些东西对我还是蛮有影响的,因为这里不但有诗文,也有很多画,而三四十年代的一些画是蛮有活力的。我后来认识的老师辈,像叶浅予老师的画对我有深刻的影响。学者、黄宾虹研究专家王中秀先生是我初中班上最要好的哥们,我们曾在旧书铺里以少年之身于故纸堆中,最初惊艳于他老人家无处可卖的黑。”
1957年,谢春彦在徐汇中学读完初中,考入上海行知艺术师范学校(后归入上海第一师范学校)。学校师资相当雄厚,谢春彦回忆:“当时上海美术界最大的右派俞云阶先生,我的好朋友陈逸飞是他的学生。他的夫人朱怀新也是非常优秀的油画家,在那里教我,还有其他老师,是徐悲鸿、潘天寿、林风眠、刘海粟早期的学生。在那三年当中,我也热爱文学,但主要爱好倾向于美术。”谢春彦开始向报社投稿,发表漫画。他记得最高的稿费是在《解放日报》发表的一张漫画,拿到14元,当时看来是大数目。“吴湖帆等老国画家生活很艰难,美术家协会为了救济他们,让他们画扇面,画一把扇面的价钱是两毛五分,交上去,审查的人说画得不好,还要赔扇面的钱。这些扇面现在如果拍卖的话,像吴湖帆的作品,最少几十万元一把。我们小孩子拿到十几块钱的稿费就不得了啦。而且,那些老画家几乎没有资格没有机会在报上发表作品。”
1960年,谢春彦毕业后到闸北教书,还想考美术院校,但出身不好,只好读了两年“红专学院”。由于生性热情,谢春彦认识了很多老一辈画家。上海中国画院的黄幻吾是高剑父、高奇峰的学生,谢春彦跟他学了一段时间岭南派,不能受用,终于弃逃。当年报社、出版社是美术创作的重要舞台。谢春彦是几家报社的通讯员,认识了画家刘旦宅、戴敦邦、陈逸飞,一起被组织到《解放日报》、《文汇报》搞专栏、创作。
1980年,上海组建《文学报》,谢春彦受调去当美术编辑,认识了很多文学界的朋友,像上海的陈村、白桦、王小鹰、王安忆、陆星儿、程乃珊,北京的王蒙、刘绍棠、苏叔阳。谢春彦画了很多文学作品的插图。他说:“文学作品的插图近二十年来不被重视,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出版社印小说或诗歌,画插图会增加成本。第二,画文学作品的插图要比画商品画难一点,报酬却相当可怜。我画得非常多,也比较有兴趣。刘绍棠、王蒙、钱文忠、易中天、陈村、卡夫卡等我都画过。我不在乎稿费,因为文学作品无论从构思还是技巧上都有很大的挑战性,不容易画好。”
在《文学报》待了十年后,谢春彦到了上海中国画院。回顾工作经历,谢春彦自嘲基本上是不务正业。“我也徒增老大,没有什么成就,做的事倒是比较多,除了画画,还写文章。上海美术评论比较薄弱,因此我就写得比较多,有时候也写诗。但是我没有严格的传统文化训练,我们应该学知识的时候就碰到了"文化大革命",知识系统是比较混乱的,所受的文化营养比较杂,所以就成了一个杂乱家。”
谢春彦是文化界的热心人,一向兴致很高,但近来有点失望。他和何满子是忘年交,何满子去世前几年,谢春彦总爱去看他,“他到了后来也不大有兴致,因为写得比较尖锐,有的文章也发不出来。我写那些狗屁诗、那些评论,画那些画,但最近有点悲观,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书画界非常热闹,弄名弄利,好像不是我的追求。我现在对书画没什么好谈,大部分的人已经堕落为势利小人。倒过来想,也不能太感失望,人活着还是要做一点事情,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社会还是要有一点责任感。我有我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