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意在谷鲁斯这位洋人和陈绎曾这位古人之间拉亲家。尽管这会被读者讥为异想天开也罢。
元朝国子助教,外貌鲁钝甚至还有点口吃的陈绎曾,在中国书法史上并无大造就,但在书法欣赏史上却堪称是超一流的大人物。他对唐代书法大师颜真卿作品的欣赏,石破天惊,开创了中国书法审美发展的新纪元。
颜真卿《祭侄帖》是一篇忠义愤发、顿挫屈郁的盖世杰作。作品的文字是追悼在安史之乱中牺牲的兄长颜呆卿和侄子季明,由于积聚着家仇国恨。在书法上也就感情显露、毫不掩饰,情绪的起伏波动很是明显,在古今被称为颜书第一。陈绎曾对颜真卿这位古人是推崇备至的。在拜观《祭侄帖》时,他不但从文字内容上领略了颜氏的沉痛心情,而且还从书法线条中窥出了这种包孕痛苦的巨大份量。在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十中,他有这么一段题跋:
自“尔既”至“天泽”通五行殊郁怒。自“移枚”乃改:“吾承”至“尚飨”五行沉痛切骨,天真烂然,使人动心骇目,有不可形容之妙。与《禊序稿》哀乐虽异,其致一也。
陈绎曾独具慧眼,从《祭侄稿》的某五行之间看出“郁怒”,某五行之间看出“沉痛切骨”,这种欣赏能力迥非凡俗之辈所可拟之。但是请注意,他的这种欣赏来源于对线条的形状、节奏、空白的捕捉力和辨别力。没有将自身投入作品、与作品物我化一地体验感觉的过程。是不可能有此成果的。而这种捕捉与辨别的过程,正与谷餐斯的“内模仿”的过程不谋而合,“心领神会”的模仿。虽然陈绎曾的这种经验只是被叙述而未被总结成有体系的美学理论,但他的这种朦胧的意识,比谷鲁斯却要早上五百年!
成功的欣赏使我们对名不见经传的陈绎曾刮目相看;而陈绎曾的成功欣赏又使我们进一步对颜真卿的伟大仰慕不已。颜真卿不愧是万世楷模,他的书法宝藏是深不可侧的。当我们自以为是掌握了他用笔、结构、筋骨强健、乃至开宗立派的硕大成果之时,却不知道他在书法线条中居然还有这样恢宏丰富的感情寄托和流露,我们不禁想起了唐人孙过庭《书谱》中的经典之论:达其情性,形其哀乐。
从创作者的角度看,应该在作品中有第一流的“达”与‘形”;而从欣赏的角度看,观者则应在欣赏时着力捕捉这“达”与“形”:不与作品的线条轨迹同步地体验感受,这欣赏活动的两端就无法有机地合作,但这是一种何等巧夺造化的合作啊!
书法作品中抒情为第一难事。从陈绎曾那儿,我们似乎领悟了颜真卿之所以为颜真卿的信息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