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熙(1861—1930),湖南衡阳人,是清末民初著名教育家、书画家,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曾熙弟子众多,其中名声最大的是张大千。事实上,张大千及其兄张善孖、胞弟张君绶三人都投在曾熙门下学习书法。本文从一副曾熙应邀为阿育王寺撰写的对联讲起,看张大千兄弟与曾熙之间的师生情谊。
曾熙
走进宁波的阿育王寺,你如果足够细心的话,会发现寺里有多幅曾熙的亲笔手迹。塔亭之上,就有一幅气势磅礴的隶书大字,名曰“堵波邃境”,苍劲入古。
“堵波邃境” 宁波阿育王寺曾熙亲笔手迹
宁波阿育王寺曾熙亲笔手迹
此外,寺内还有一副十六字长联,曰: “此间珍装法宝,曰论,曰律,曰经,总称三藏;者里弥满清净,即中,即真,即俗,的指一心”,当然,其中最长的当属1920年曾熙专门为阿育王寺书写的《阿育王寺重修舍利殿记》,撰文者则是国学大师章太炎。
曾熙书《阿育王寺重修舍利殿记》
当看到一副名为 “千山风月朗,万壑雨花肥”的对联时,我的内心不仅涌起一丝警觉和欣喜,深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学术敏感使我马上翻来《曾熙书法集》查阅,发现里面的确收录了一副与之极其类似的对联。原来,曾熙应邀为阿育王寺撰联并作书,创作灵感涌现之际,一不小心将其中的两字写颠倒了,成了 “千山风月朗,万壑雨肥花”。尽管这副章草对联从艺术水准上看堪称上乘之作,用笔简练,气息古朴,如“折钗股”“锥画沙”,但本着对作品负责的精神,农髯先生还是将这幅心爱的作品扔进了废纸篓,另书一副。爱徒张君绶看着师傅的神来之笔被弃,非常不舍,偷偷将其捡起收藏,于是有了《曾熙书法集》中的这副笔误之联。无独有偶,张大千对恩师的书法同样追慕和痴迷,他曾见一副被农髯先生丢弃的章草对联,非常喜欢,乃以重金购回。据笔者考察,这种事情在张氏兄弟身上发生过多次。可见,张氏兄弟对恩师艺术的仰慕和痴迷。
曾熙书《千山风月朗,万壑雨花肥》
张君绶是张善孖、张大千的胞弟,三人都投在曾熙门下学习书法。从禀赋上来说,张君绶不输善孖和大千,但可惜困于感情之事,年纪轻轻就蹈海而死。君绶死后,张大千将十弟暗藏的这副对联收拾出来,并题识曰: “此书先师为宁波阿育王寺书联也,以肥花字颠倒遂弃置之,为十弟君绶拾得,今吾师与吾弟皆先后下世矣。记此腹痛。癸酉夏,爰。”从“腹痛”两字可见张大千面对这件关联着恩师和胞弟的旧物时,是何等的情动神伤!
曾熙画作(张大千补色并题跋)
1917年张大千拜曾熙为师,此后他和兄长张善孖就一直跟随师父身边,师徒情谊形同父子。曾熙作为晚清最后一批进士,除了是一位大书法家,更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忠孝仁义的儒家伦理观对他的行事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曾熙从小丧父,因此深谙母亲养育之苦,八国联军进北京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母亲行动不便,仓皇中背着母亲出逃。对亲人如此,对弟子亦是如此。曾熙对弟子各方面都关爱有加,已远远超出普通的师徒层面。张氏兄弟之父张怀忠死后,他亲自撰并书《张怀忠先生家传》,可见对弟子辈的体恤之情。当然,这种伦理观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张大千兄弟。张善孖在恩师去世后专门撰写《曾农髯夫子之孝思》,回忆恩师的孝道之举,而张大千则在恩师墓地旁建屋守丧,吃住不离,长达一个月之久。在人心动荡的乱世,能执如此尊师之礼的人相信也并不多见!新中国成立前夕,张大千移居海外,虽人在异域,他仍不忘托内地好友搜集恩师曾熙的遗墨,如有人搜集到了恩师的墨宝赠他,他就回赠以自己的精品画作以表感谢,要知道当时张大千的名气已经不减老师了!
张大千绘《三贤图》(右起:曾熙、杨仁山、李瑞清)
曾熙行书立轴
“行可以伏一世,而德淑于一身;学足以追三古,而化不被于人人”,是谭延闿对曾熙一生为人为艺的至高评价,可谓恰如其分。关于张大千兄弟与曾熙的师生情谊,有很多鲜活的故事,在近代书画史上堪称传奇,这也足以证明曾熙在传道育人层面的极大成功。在当今浮躁的社会,成为一名艺术家不难,而难在德艺双馨,并能将其发扬光大。
(作者系美学博士,现供职于中国国家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