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当今华人圈中,靠爸族、暴富族、土豪族、地产族与炒作族等,透过大举收购高价艺术品包装自己,实则透过这些艺术品购藏提升自身曝光率、大赚资讯落差经济财者不胜枚举。虽然艺术收藏的本质多少难以避免前述心态,客观上对这样的行为也缺乏踏实的非难基础,但长远来说,仍然有不少艺术收藏家,其收藏的目的仅在于纯粹的喜爱。或许这样的人物,对于媒体来说,不见得能够时常搏取版面,或者获得大量点击率,也不见得可以被画廊长期奉为座上宾。但正如好的艺术家一样,一颗纯粹的心总是罕见,故可以清流称之。
收藏家刘铭浩暨其夫人,虽然不像那些媒体关系好的超级富豪收藏家,但绝对是亚洲艺术圈中不陌生的名字。夫妻俩长久以来低调、谦逊、为人温和有礼,凭借对于艺术充满赤子之心的热情,对于艺术欣赏、参与及收藏上的追求,几乎奉献了他们生活中绝大多数的时间与精力。他们具备其他收藏家少见的前卫而广阔的艺术视野、深入的人性洞察力与敏锐的心思,特别对于亚洲新锐与经典艺术家作品的收藏与心得的分享更是不遗余力。
本次专访期待借助这样一则介绍,提供所有收藏家们另一个角度,去感受有别于报章媒体上的艺术收藏红人以外,另一种平实而对于艺术创作充满感激的特别收藏家──刘铭浩先生──的收藏历程与心得。
一、您的收藏经历?开始收藏的动机?
刘铭浩(以下简称刘):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对于艺术本来就蛮喜爱,加上我所从事的广告业压力不小,需要纾压,因此就有逛画廊和看展览的习惯。原先主要在收茶壶和邮票,大女儿出生(1980年代末期)那几天家中遭窃,从小收集的邮票和当兵以来收藏的茶壶等都被一扫而空、挫折很大,从此不碰茶壶与邮票,却也开启了收藏艺术品的契机。
第一件作品是从南画廊购入的赵无极版画。会买他的版画是因为国中时看过《雄狮美术》介绍过赵无极,印象深刻。当时没什么机会看到原作,帝门、大未来画廊和国立历史博物馆(以下简称史博馆)举办赵无极油画展览都是后来的事情,当年是一、两百万就可以买一幅赵无极六〇年代精品的时代!
一直以来,由于经济能力有限,但又爱上艺术品,当时画廊正好推出“零号集锦”(即贩售一号画作的特别活动),我就陆续收了很多前辈艺术家的小型精品。很多人都有一种画就是要大才好的误解,但我觉得这种一号的小画作,整片墙面挂起来的气势也不小,而且移动或是摆饰上都很灵活便利。收的第一件原作是前辈艺术家张义雄的小品,其他如颜水龙、洪瑞麟等人作品我都购藏过。
二、夫妇俩对于艺术欣赏或收藏上有什么步骤和分工?收藏方面的预算?
刘:我太太本来没有逛画廊的习惯,后来发觉逛画廊还可以顺便帮小孩喂奶、换尿片,所以逛画廊才成为我们的家庭活动。一直到孩子都大了,她才有余暇和我一起去逛画廊、看预展、艺博会等,成为收藏上鼓励或是踩刹车的重要助力。通常我会选择第一眼吸引我驻足的作品,再理解艺术家创作脉络后,只要经济上允许就会买。她知道我是属于冲动购买型,所以在购藏艺术品时,往往会针对作品问我一些问题,让我在思考答案的同时有反思的机会,强化我的收藏意愿或是打消念头。很感谢她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收藏艺术品这件事。
我对于预算没有特别概念。但我认为收藏重在感受,包含对于艺术品的直觉,以及“收藏”这件事情本身的感受。我偏向将一笔预算用在多件作品上,而不是投注单一预算去收藏已经被追高的艺术品。虽然收藏名家是当今市场上的常态,但相对地要付出更高的代价才能买到精品,所以我会避开市场上热门的名家,去关注非主流艺术家的作品。除了选择性多,还可以用更合理的价位买到喜欢的作品,不用ㄧ窝蜂地去抢高价版画。再说,在艺术史上留名的艺术家往往在当年是备受争议或揶揄批判的对象,现在名气不够,不代表未来也会如此。所以在搜寻艺术市场遗珠的过程,往往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收藏的喜悦。
三、收藏之路有没有什么趣闻?
刘:我在二十几年前刚接触当代艺术时,差一点把一盘“艺术品”吃掉,当时展场有一盘瓜子摆在桌上,还以为可以边嗑瓜子边赏画,仔细一瞧发现每颗瓜子都被点上一黑点,才知道这是一件作品。九〇年代因为当代作品价格合理,选择性也高,再加上和这些同辈艺术家的成长背景类似,对于作品有共鸣,因而逐渐去关注当时年轻一辈的台湾当代艺术家。
由于我过去收了不少前辈艺术家的小品,后来因为前辈画家的画作一路飙涨,不仅一画难求,甚至连小画都买不起。所以我就利用“以小搏大”的概念;也就是转手前辈的小品去换“未来前辈”的大作品,让我收到不少至今都还很喜欢的好作。例如侯俊明当时一套8张的《极乐图忏》才四万元,只要转手一件前辈艺术家的一号作品就买得到还有找。
逛画廊是种享受,除了看展还可认识不少同好和艺术家,有时在熟识的画廊寄瓶酒,下班后再过去闲聊,对我来说“画廊”、“酒廊”都是同个地方。顺带一提,当时经营当代艺术的画廊不少,但能营业至今的所剩不多。记得当年我常去的画廊一间间地收起来,伊通公园刘堂主曾打电话问我怎么这么久都没去他们那边?我说:“我以前常去的那几家画廊几乎都收掉了,所以不敢去你那儿,怕你也收起来(笑)”。
四、艺术收藏的媒材有无设限?最欣赏的艺术家为哪几位?欣赏他们的原因为何?
刘:有关收藏品媒材,早期以平面绘画为主,之后也收了雕塑、装置、录像等不同媒材的作品。但除了考虑空间的现实面,也必须考量置藏的难度,未来主要还是以平面绘画为主。
我最欣赏的几位艺术家,举例有清明无欲、沉稳内敛的萧如松、诗书礼乐兼备的儒将余承尧、孤怆画家王攀元、华人第一位真正的观念艺术家李元佳、求新求变的东方画会艺术家夏阳、试图画出台湾温度与湿度的吕璞石、华人极简艺术先驱林寿宇、以及看起来“有点意味,又好像没有什么”的黄宏德等。收藏于我在时间脉络上其实也有其循环性,就是从具象到半具象、抽象、极简,又回到具象。这几位艺术家的作品我都很喜欢,也看不腻,每次欣赏都会有新的感触和理解,我和我太太非常乐在其中。
说到欣赏他们的原因,除了作品本身的呈现,我们也非常重视艺术家的“格”,这个和艺术家创作时的心态很有关系。艺术家在最单纯的时候创作的作品,自然会散发出“真”的感觉,这个都骗不了人。有些艺术家一旦功成名就,贪腐之心就会侵蚀了创作的本质,作品往往就会变差。
五、印象最深的展览有哪些?为何会印象深刻?
刘:以最近几年为例,我觉得像是台北市立美术馆《李元佳回顾展》、北师美术馆所展出的《日本近代洋画大展》、诚品画廊的常玉展,还有耿画廊吴大羽的纸本展览等,都印象深刻也非常喜欢。像《日本近代洋画大展》展出的作品不一定都是最好的,但从美术史的脉络来看,论述很完整也和台湾本土艺术可以接轨,颇具启发性。诚品画廊的常玉展虽然是小品,但展览品质精致,从小东西看得到很多平时不会感觉到的味道与时代气息,不论在策展的用心与灯光动线上,都比史博馆的《相思巴黎馆藏常玉展》来得精彩。耿画廊所办的吴大羽纸上作品展,看得到艺术家在坚决困顿环境下创作的小品,所引出的强大艺术爆发力,令人感动。
六、怎么看待现在艺术全球化的趋势?
刘:在传播极速的现代,加上世界各地频繁的艺博会与双年展,让藏家对艺术资讯的获取不再是难事,收藏对象也不再局限于地域性,对多元的当代艺术包容性更高。过去本地或说亚洲的艺术,至今都只能用西方美术史的框架来检视而被忽略,随着亚洲经济高度成长,我想,未来这些应该会逐步有变化。
至于艺术会不会因全球化而失去在地的本土性,只要看看印象派、浮世绘就知道。我认为应该不会因本土性而少了国际性。本土性并不是过去所指的狭义乡土怀旧,而是艺术家的生长环境中所带来的创作养分,唯有好好保留本质连结创作,才能在国际艺术圈中存活下来。
七、对新收藏家收藏上的建议?
刘:个人觉得,收藏首要就是要保持热情。这个热情必须建立在真诚的基础上。在收藏的路上,每个人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收藏方式,但我会建议一定要回归美术史的脉络,大量阅读,多逛美术馆、博物馆、艺博会、画廊、拍卖会预展等展场,不论在哪个时间点都会有不错的创作者等着你去发掘,很多作品在初期价格不高的时候就可以收藏,不用等到艺术家成名之后,画作被炒高了才去和人家抢,高价的艺术品就让资金雄厚的人去收就好了。
收藏本身并没有所谓的对与错。除非你是买到赝品或建立在投资的思惟上,才会有对错的问题;如果收藏是为了投资,得失之心会带来无形的压力,作品涨跌也会影响对同一件作品的好恶与判断。所以,与艺术市场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可维持对艺术一定的热情,对作品的判断也较客观。说个笑话,曾有失联多年的友人突然打电话来,询问有哪些艺术家的作品值得投资?我回说:“如果我知道的话,今天就不会在这里接你的电话了”。
美感是天生的,但艺术欣赏却可以靠后天补强培养。多看经典,眼界自然会提升。对于收藏保持纯真,好的藏品就如同好酒越陈越香,终会从中领会妙不可言的精神乐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