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老蒋正要出去买菜,邮递员送来了一封快件,是儿子蒋小平的高考录取通知书。
儿子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老蒋的高兴劲就别提了。可是,蒋小平不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兴,反而捧着录取通知书发起呆来。老蒋立刻明白了儿子的心意,从箱子里拿出那幅他珍藏了多年的徐悲鸿的《奔马图》,对儿子说:“孩子,别担心,咱们家虽然穷,但供你上大学还是没问题的,老爸现在就去当了它!”
蒋小平吃了一惊,忙说:“老爸,这可是您的心肝宝贝呀,儿子宁愿不去上大学,也不能摘了您的心肝啊!”
老蒋说:“混账!别人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想放弃,一点骨气都没有!什么是宝贝?能为人所用才是宝贝,不能为人所用,再好的东西,也是废物。”蒋小平还想阻拦,老蒋生气了:“你不想去上大学是吧?那好,我现在就把它撕了!”
蒋小平知道父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得由他。
老蒋带上《奔马图》,径直来到“廖记典当行”。
“廖记典当行”老板廖远近,是老蒋的老相识。得空时,两个人就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诗画什么的。
廖老板见了《奔马图》,眼睛顿时一亮。可当他明白了老蒋的来意后,却显出为难的样子:“老兄啊,你这可是宝贝,兄弟我这庙太小,容不下这大菩萨啊。”老蒋一听这话就急了:“兄弟,帮帮忙行吗?就算我求你了!你知道,愚兄我长年有病,还不到五十岁就病退在家……愚兄我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廖老板仿佛猜到了什么,说:“儿子考上大学了是吧?那小子从小就聪明,我就知道他有出息。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老蒋啊,咱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这画值几十万、几百万,我最多也只能给你十万块。这点钱虽然不多,不过我想供你儿子上大学足够了。你要愿意呢,就把画留下,要不愿意呢,你就拿走,到别处去看看。”
老蒋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连忙把画交给廖老板,声称家里有事,茶也不喝了,拿了钱就急忙离开了典当行。
当蒋小平得知价值连城的徐悲鸿真迹仅当了区区十万块钱,先是待了一阵,接着破天荒地骂起人来:“那个混账廖老板,心也太黑了,还朋友呢!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说着,拿起父亲放在沙发上的那叠钞票就要往外冲。
“站住!”老蒋一声断喝,“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廖老板,把画要回来!”
“你给我回来!”老蒋急得猛咳起来,蒋小平急忙收住脚步,把父亲扶到沙发上坐下,为他捶起背来。
大约五分钟后,老蒋才好了一点,但仍然不停地喘气。他边喘边说:“孩子,咱们知足吧,廖老板能给十万块,已经是万幸了。再说十万块已经不少,这些钱足够你上学了。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给我去上学,混出个名堂来,给老爸争口气。老爸无能,没有守住那幅画,今后就靠你了。你给我记好了:今后挣了钱,一定要把那幅画赎回来!老爸和廖老板约好,如果八年后不去赎回,那画就归他了。孩子,你千万不要忘了老爸的话,你要是不把画赎回来,老爸死不瞑目!”
“老爸,您就放心吧,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蒋小平就这样背负着父亲的期望,到北京上学去了。
转眼四年过去了,就在蒋小平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突然传来父亲病重的消息。蒋小平心急如焚,急忙赶回家,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家时,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蒋小平撕心裂肺般疼痛。还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人世,父亲为了他,咬着牙没再续弦,拖着有病的身子,拿着微薄的工资,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为了供他上大学,还把心爱的画都当了……每当想起这些,蒋小平就痛哭不已,他觉得欠父亲的太多了。
安葬好父亲,蒋小平颤抖着拆开父亲留给他的信。想到这是父亲的绝笔,他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父亲的信没有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小平我儿:
有一件事,父亲必须让你知道真相。
还记得四年前父亲对你说过的话吗?知道
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叫你把那幅《奔马图》赎回
来吗?父亲让你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那幅画多
么值钱,恰恰相反,是因为它只是赝品,根本
不值钱。它是我年轻时的一个好朋友仿制的,
他后来去了美国。
你考上了大学,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父
亲万般无奈,只得怀着侥幸的心理把那幅画当
给廖老板,所幸廖老板虽然对书画很有研究,
但竟然没认出来。父亲这辈子再穷,也没有做
过亏心事,但是为了你的前程,父亲不得不错
一回。
父亲自从把赝品当作真迹当给廖老板后,
心里一直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寝食难安。
因此,父亲再一次请求你:无论如何也要把画
赎回来,因为这关系到父亲的良心,你赎回了
那幅假画,就是赎回了父亲的良心。父亲当初
之所以没有把真相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背上思
想包袱,给你带来心理压力,影响你的学习……
父亲的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在本该是“年月日”的地方,滴着几滴鲜血。蒋小平想象着父亲写这封信时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
转眼又是四年过去了,蒋小平如今已是一家跨国公司的部门主管。他虽然很忙,但是一刻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嘱托。
这天,正在上班的蒋小平看了一眼日历,想起父亲和廖老板的八年之约就要到了,他赶紧把本部门的工作安排好,请了个假,踏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
谢天谢地,这么多年过去了,“廖记典当行”还在,老板还是廖老板,可廖老板却不认得他了。蒋小平一把抓住廖老板的手:“廖叔叔,我是小平啊,蒋小平。您不认识我啦?八年前,我父亲当给您一幅画,我这次回来,是想把那幅画赎回来的。”
廖老板这才认出他来。他来到里屋,从一只箱子里取出那幅画,交给蒋小平。蒋小平先交给廖老板十万元钱,再交给他五万元。廖老板不解地问:“你这是——”
蒋小平这才说:“廖叔叔,实话告诉您老人家,这幅画是赝品,不是徐悲鸿的真迹,是我父亲的朋友仿制的,瞒了您老人家这么多年……家父曾留下遗言,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画赎回来。廖叔叔,要不是您那十万元……这五万元,就算是侄儿给您老人家的感谢费吧。”
廖老板开心地大笑起来:“赎金我收下,感谢费就免了。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幅画不是徐悲鸿的真迹。我要是连这点眼光都没有,敢开这典当行吗?”
蒋小平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愣了半天才说:“既然您知道这画是赝品,为什么……”
廖老板打断他的话说:“什么都别说了孩子,你终于有了出息,叔叔的苦心也没白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叔叔知道你很聪明,读书也很用功,肯定能考上大学。叔叔也知道你们家的条件,那时候就想帮你父亲一把,可是你父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叔叔要是直截了当地帮他,他肯定不会接受,正巧,你父亲拿来了这幅画,遂了叔叔的心愿。”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蒋小平,一下给廖老板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