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推崇第一流的写意画,以为真正传神的作品,寥寥几笔而神情毕肖(《五论文人相轻》)。但他对国画又颇有看法:“我们的绘画,从宋以来就盛行写意,两点是眼,不知是长是圆;一画是鸟,不知是鹰是燕。竞尚高简,变成空虚。”(《记苏联版画展览会》) 其实,鲁迅对宋元以来文人山水画的涵养,唐代佛画的灿烂,线画的空实明快皆极深寄意。他所瞧不起的,是明清以来国画界不长进的风气造成的浮靡和懒惰。受这种风气影响,逐渐造成一种国画的末流,而引起观者的反感。
钱钟书先生对这种末流国画也颇加讥嘲。小说《猫》中写民国时期地方老名士:
不懂透视,不会写生,今天画幅山水“仿大痴笔意”,明天画幅树石“曾见云林有此”,生意忙得不可开交。
这位名士向他侄儿吹嘘,说是某银行经理求画中堂,要切银行,要口彩好,西洋画没办法,让瞧他画的!画的是一颗荔枝树,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荔枝,上面写着:“一本万利。临罗两峰本。”老名士又说他的“幸福图”,以一株杏花,五只蝙蝠,来切幸福(杏蝠)。他侄儿听得目瞪口呆。
鲁迅、钱钟书皆以极高的天分,纵横贯通的艺术学养来审视国画艺术,目光如炬,诊出国画艺术病笃的危殆状态。
然而艺术的恶劣因素往往具有一种惰性传染之管道。漫延至今,这种国画末流似更深病象。笔墨庸俗,取境低劣,构图无趣,因混迹艺术界的人数急剧增多,恶俗作品大有淹没精雅艺术的趋势,就像劣币驱逐良币一样。当中又因了各级附庸风雅之士的加盟,此类人鬼画桃符的书画作品更是印刷精美,到处铺开,结果弄得美丑颠倒。艺术本来是安抚人心的,似此则以恶情劣趣消解艺术,放任下去,艺术无药可救。生命在这样的境况中从速消磨,那无疑是精神摧残的莫大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