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印坛中,谷松章不是一次获奖、一次出名的“暴发户”,其书法篆刻创作及理论研究成果是三十年来一点一点积起来、一步一步被人们所认识的。并且这种对他的认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显示出其选择的创作之路的价值。
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松章的篆刻创作偏重于汉玉印及鸟虫篆印,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语言。汉玉印古雅温润的风格在他的作品中得到鲜活的再现。民国以来,不少印人热衷于汉玉印式的创作,其作品视觉效果明净文雅,但又去古质而趋今妍。而松章则致力于汉玉印古雅美的表现,在工致流畅中不失汉印的质朴之气,刀笔酣畅而气味古质。这种选择既出于他内在的气质禀赋,也与他生长于斯、游艺于斯的黄河故土息息相关。松章倾心于鸟虫篆印创作有年,他广泛搜集资料,潜心研究,思考触及到许多前人未到之处,在所著《鸟虫篆印技法解析》一书中多有体现。他的鸟虫篆印远绍秦汉,兼习近人,贯通于心,自出机杼,娴熟地掌握了鸟虫篆印的技法规律并创立“谷家”新样,承秦汉之精神,现时代之新貌。其汉铜印式的鸟虫篆印作品圆转流畅,饱满丰润,屈曲缜密中见古厚质朴。其汉玉印式的鸟虫篆印纹饰古朴多变,气息古雅,刀笔俏丽,对这种技巧难度颇高的篆刻艺术形式的出色把握,表明了他对古鸟虫篆印的深刻理解和扎实的技巧根底。他尝试以战国兵器鸟虫篆文字入印,以“印化”手段,舍弃了其中繁复的鸟形装饰,将字形与线条简化后纳入印面,把战国鸟虫篆那种奇诡谲异又优雅华丽的气息很完美地在印面上表现出来,古调新谈,颇具新意。这一领域尚属“印外求印”的处女地,没有任何可参考的先例,松章利用考古新成果和古文字新资料进行的篆刻创作探索还刚刚开始,但已在传承古典中表现出艺术创作的想象力。在鸟虫篆印创作中,印人往往会出现过分突出美术装饰意味,炫耀工艺技巧,以至将印章刻成花边图案的现象。松章以清醒的篆刻意识来对待这一误区,时刻注意保持“印味”的淳正。在他大量的鸟虫篆印作品中,把握好篆刻艺术的印章属性、书法属性、工艺属性以及美术属性之间的度,把握篆刻艺术语言的独立品质,表现出清醒的创作理念及独到的形式表现力。
松章对多种印章形式均擅长。其汉白文印端庄饱满,汉风纯正。战国玉玺风格的作品刀笔清健,古趣盎然。汉金文、元朱文等偶有涉足,也都别饶情趣。他的印很好地把握了篆刻美中古意与雅意的关系,也就是质与妍的关系,天籁的自然美与艺术家的巧思妙构之间的关系,表现出“硕人颀颀”的大度之美,而不以奇怪或者小巧炫人。
在当代篆刻创作标新立异的潮流中,或许有人认为松章的观念有些“旧”,作品有些拘谨,个性张扬的旗帜不够鲜明。但我觉得,这不是一种创作能力上的缺陷,而是作者对篆刻的主动把握,是对篆刻美的独立选择。松章以为只有深入篆刻艺术博大的传统之中,才能获得创新的灵感和启示,创新不是向壁独造,而是入古愈深,创新的可能就愈大。对于创作激情的表现,松章以为应该是谙熟传统之后的一种自然优游,游刃恢恢,“合于桑林之舞,而中经首之会”,而不是因无知而生出的无畏。对于创作个性,松章也不去刻意追求,首先他要把握由篆刻历史积淀而成的“共性”,自己的个性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自然形成。一味鼓吹张扬个性而无视篆刻历史积淀而成的“共性”,刻意自我设计出一条创新之路而无视篆刻自身的规律,终将被篆刻艺术自身的“净化”力量所排斥。
松章的篆刻集即将付梓,可喜可贺。这其中包含着他的许多辛苦、许多智慧,也包含着成功时的欢乐与徘徊时的苦恼。当然,许多年后自己再来读今天的这本篆刻集,或许又会生出一些遗憾,但在这一过程中体现着人生、体现着价值。成果固然重要,过程同样重要。对于人生来讲,过程就是目的。松章正在追求目的、享受过程之中。如鱼游水,冷暖自知,局外人不可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