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房龙是个可爱的人,他承认自己对希腊音乐一无所知,而听中国音乐也总觉得像听拉锯的声音。在房龙写作《人类的艺术》的时候,中国音乐在世界上介绍得可能还不多,但房龙并不因自己欣赏不了就对他人的艺术有所轻视,他在绘画方面举例说:“西方花费了好几百年的时间才懂得,原来中国绘画同西方绘画一样好、一样趣味隽永,如果不是远远超过西洋画的话。”
房龙不无遗憾地说,对于自己,汉字是关上的门,他已无力再学习汉语了。由此可以说,他对中国历史和艺术的了解,全来自于转述,这就使他在《人类的艺术》涉及中国艺术的著述时免不了要出现些错误。比如他说:“我们能够明确年代的最早的中国画(大约于公元前1800年至公元前1200年之间)是画得很粗糙的小鸟和人物,是刻在龟背上的,远逊于西班牙的石窟画。”译者不得不特别注解说,房龙似乎未接触过中国商代的青铜器资料,更不知中国有史前石窟画,而房龙说:“古代中国最伟大的艺术直到宋朝才出现。”译者指出:“这一论断似欠妥,房龙写本书前,有关敦煌、云岗和龙门石窟的外文资料已问世。”
但是,房龙到底是写过《宽容》的,他不似有些人以一己所知和爱好就常常厚此薄彼,他在肯定了“中国绘画同西方绘画一样好、一样趣味隽永”之后,还为中国传统绘画说话,他说:“你常听说,中国画家是不懂透视法的。的确如此,但是,由于中国人画山水,是从山丘的顶部开始画的,因而没有必要使用透视法(透视在平原国家的绘画中更重要)。其次,中国人不用透视法,也取得了同样的效果。巴赫没有受过现代和声学的训练,照样取得了和声的效果。在艺术巨匠的手中,这是区区小事,不足为道。”不论房龙说的“中国人画山水是从山丘的顶部开始画的”是否正确,房龙对中国绘画是欣赏的,是给以相当尊重的。
看一个美国人说中国的绘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你会感到他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一会儿幼稚,一会儿可爱,一会儿说到点子上,一会儿又说得跑开去。房龙说:“中国画,是从书法发展起来的。因此说他们写画比画画更合适一些。画一幅中国画,所用的时间倒是不长,只消几分钟就行了,这与画西方的油画形成鲜明对比。画油画,要用几周或几个月的时间。但要达到运笔如神的程度,却非一日之功,而是一辈子的事情。中国人用毛笔,寥寥几笔,就可以表现出西方画家要用一大圆桶各种颜料才能画出的成千上万的明暗层次。”这话里透出些天真的孩子气。房龙在《人类的艺术》里写道:
“古代中国和日本画家的着眼点,是以少许写意的笔法,显示基本事实,对于西方所看重的细节,他们根本不予理会……东方人,不大重视现代科学。”在他看来,这些指责,是愚不可及的,画山在于写意,看画的人能认出它是山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为山的右坡少了一片雪,或左坡少了一块青石操心呢?一幅画,毕竟不是一张指导登山人员如何登顶的地质测量图。
房龙赞成并支持这种绘画观,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应该如此!”
房龙喜欢音乐和美术,他是懂艺术的,而且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深刻认识,他的目光已超出音乐和美术本身。在讨论中国传统艺术的时候,他没有就具体作品有所言说,关于艺术本身的话也说得并不是很多,他在文章中向西方人更多介绍的是中国文化,是儒家、道家和佛家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影响。可以这样说,要想了解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艺术,仅了解艺术本身是不够的,还要了解形成其艺术的土壤和渊源,从而更好地理解和欣赏这一国家和民族的艺术作品,了解艺术品中所透出的思想和精神。在这一点上,房龙抓住了问题的根本。
有一个俄罗斯人可以说是房龙的知音,这个名叫涅陀希文的俄罗斯人说,古代中国画一如中国古诗一样很不易懂,为了理解中国大师们的独特语言,为了明白他们的立意和激情,必须整个投入另外一个世界的怀抱,这个世界就是中国古代文化及其浩瀚深奥的哲理、教理和大量的形式联想、妙趣横生的影射。涅陀希文说,如要悟通寥寥三五行中国诗句,就要通晓几十部中国的哲学、历史和美学著作,这些复杂的情况在现代观众面前筑起一堵汉学诠注的隔墙,这种诠注有碍于西方观众对中国绘画的直接欣赏。
涅陀希文的话值得深思,由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要想让世界了解我们的艺术,有必要让世界更多地了解中国的古老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