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认识喻慧,一直欣赏她自信的姿态和率性的言行,更欣赏她不受世俗拘束的自在自为的行事个性。我以为,能有这等气魄,必定是有足够的智慧作为底气。
初秋的下午,在喻慧的庄园那个能看见窗外茅草摇曳的大画室,我对喻慧做了四个小时的采访,话题广泛,无所不谈,喻慧敏锐而严谨的思维、准确而畅达的表述、优雅而自信的姿态,以及高远而悲悯的胸怀,无不深深地吸引着我,谈话意犹未尽。五点半时,喻慧抱歉地告诉我,谈话必须结束了,因为他要赶到家住城里的父母家吃晚饭——那一天,正是父亲喻继高先生的生日。
做喻慧访谈,有交流的快感。
喻慧,1960年生于南京,1984年江苏省国画院毕业留院,现任国画院花鸟画研究所所长,国家一级美术师。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台湾山美术馆等机构收藏。
喻慧说:我改变了观看的视角,我把石头拉近了,让人看到石头本身的力量,石头的内涵。鸟与石头之间构成一种张力,两者的重叠,产生新的意味,它们是我内心的气象。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沉溺的、自恋的小资情调。我很自我,但是,不自恋。
外婆影响了我的世界观
外婆特别有远见,她帮助子女树立宏观的人生目标,
这对我们的心胸、视野有很大影响。
喻慧与外婆的感情很深很深。
那时的父母一心都扑在工作上,喻慧出生还未满月,就被送往上海的外婆家,是外婆用牛奶和米汤喂养。虽然在外婆那里只生活四年,跟外婆的感情却特别深,此后每一年暑假都要去上海,喻慧说那是“回”外婆家。喻慧觉得外婆的那个家,才是自己的家。
喻慧现在的家里有一个酱红色的描金牡丹皮箱,是外婆当年的嫁妆。外婆是大家闺秀,外婆的父亲开武进银行,外公开染织布厂。小时候,喻慧最喜欢听外婆讲自己家里的故事。外婆四十岁的时候,外公去世,她独自养育六个孩子,那时候,喻慧母亲刚刚考上大学,小舅舅还是一年级小学生,外婆靠着在工厂里的股息,把六个孩子培养成了大学生,其中还有三个博士,两个博导。外婆的心胸广大,不仅一手承担整个家庭,还始终关注国际形势国家命运,她自学英语,一生坚持每天读书看报。90岁的时候,喻慧的小姨从美国回来,当时有一个国际事件,某大企业因金融风暴倒闭,外婆像一位敏锐的政治家,逐一解析,让小姨十分感佩。
在喻慧眼里,外婆伟大的胸怀影响了自己的人生观。文革时喻慧去外婆家,外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安排劳动改造,每天打扫院子。一看见外婆穿着一身灰灰的衣服,斜背着一个书包,抱着把大扫帚吃力地扫地,喻慧的眼泪忍不住哗哗流下来。外婆对喻慧说别哭啊,扫扫地没什么,他们对我挺好的。讲起这段往事,喻慧很动情,喻慧说:“我记得当时外婆穿着有补丁的灰布对襟杉,她头发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外婆一生这样——对外表要求非常严格,出来见人,一定要换上出客的新衣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外婆病重住院时,我每天要去给她梳头,假如外婆头发一乱,我就觉得特别伤感。外婆去世的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我的化妆盒,冲到外婆床前给她化妆,化妆后,外婆看上去平平静静的,每个人看了,感觉外婆就是安静地睡着了。”
曾经-飞羽 设色纸本 93×57cm 2013
外婆活到94岁。外婆弥留之际进入一种幻觉,说:“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有三万多公里,我要去找墨子,开辟一片新疆域......”,外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用她儿时的常州话坚定地、不紧不慢地说着,她一边讲喻慧一边记录,喻慧母亲也在旁边,见外婆停顿下来,母亲就想伸手拿喻慧写的纸条看,外婆依旧闭着眼睛,却好像都知道:“慢慢噍,我还没说完呢,等一歇......”
喻慧说,外婆就是自己的榜样。改革开放时有一个关于女人要不要工作的讨论,有人说:女人跟男人一样工作,那么辛苦才挣一点钱,不如让男人去挣钱养家,女人呆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外婆就对喻慧说:你们不知道女人没有地位是什么感觉,妇女解放在中国做得这么好,是世界领先的,女人一定要有经济地位,没有经济独立就没有人格独立。喻慧觉得外婆特别有远见,“她的智慧就体现在,她能够帮助子女树立一个宏观的人生目标,这对我的心胸、视野有很大影响。外婆影响了我的世界观。”说这话时,喻慧的神情很肯定。
父亲帮助我找到体现世界观的方式
他让我学会脚踏实地地去做些事情。
父亲教给我的绘画方法:不是先写生,再组成画面,而是把大的框架布局好,再找细节。若先找细节会被细节吸引,被它迷惑。
喻慧的父亲喻继高先生是花鸟画大家,母亲屠美如是国内著名的幼儿教育专家、博士生导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喻慧是典型的“画二代”,“文二代”。
作为喻继高先生的女儿,总有人拿喻慧跟父亲相比。喻慧并不回避这个话题,她认为,父亲的影响,是在自己有了世界观之后,父亲帮助自己找到了体现世界的方式。“他让我学会脚踏实地地去做事情。父亲教给我绘画的方法,要讲究构图、色彩、布局,不是先写生,再组成画面,而是把大的框架布局好,再找细节。若先找细节会被细节吸引,被它迷惑。我看他画画,在墙上用炭笔勾出牡丹花,石头,鸟,都是一些简单的形,这是他构图的方式,这一点,我受父亲的影响。”
当年进画院开始学习画画时,喻慧就有朴素的想法:不要像父亲,要跟父亲拉开距离,如果自己跟父亲画的一样还要我喻慧干嘛。喻慧见过许多画家子承父业却一代不如一代的先例,她把别人的失败当做自己的警示。喻慧自小就有叛逆个性。喻慧画画一直不愿意给父亲看,“我画花鸟,也是力求跟父亲不一样,他讲究构图完整,我就打破这个完整。我就是追求不完整,感觉是一个广大场景里截取的一个部分,就是局部的特写。”父亲喻继高先生经常对喻慧说的一句话是:你看你,画的似是而非!喻慧并不在意父亲的这个评价,“我要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就是要你看不懂。”说完这句话,喻慧也忍不住笑起来。
行书 念奴娇 纸本 34×34cm 2017
喻慧学习古人有自己清晰的认识。她认为,学古人和表达自我,是一个并行的轨迹,在学习古人的过程中,自己的想法就会喷薄而出,压抑不住。喻慧从拿起画笔的时候开始,就不完全模仿古人,她一边临宋画,一边开始画自己的东西,画山水,画冰川,虽然不太成熟,但是那是自己的创作冲动,重要的是,在学传统的同时,这种创作的冲动也在打破传统。
那时候的叛逆,不仅要寻求跟父亲的不一样,也有观念上的不认同,喻慧对父亲的画有否定,在很长的时期里,喻慧都觉得父亲的画太老套,不符合年轻人的内心需求。所以,喻慧学画的过程中,很少临摩父亲的作品。
现在再看父亲的作品,喻慧的感觉变了。“我觉得父亲很了不起,他有天赋,更有勤奋。父亲一直对自己的天赋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主要是勤奋。但实际上仅仅有勤奋没有艺术的天分的人,想献身艺术也枉然。”一个艺术家的勤奋固然重要,而创造力才是成就一个艺术家的核心:我们做一件事不觉得吃力,不觉得很累的时候,才是对的。 “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这是爱迪生说的,同时,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作为女儿作为画家都已经十分成熟的喻慧,终于读懂了父亲。她读懂了父亲的绘画天赋和勤奋,更读懂了父亲的善良与奉献精神。在喻继高从艺55周年纪念活动上,喻慧做了题为《读懂父亲》的发言,打动了与会者,更打动了父亲喻继高。
学画并不是最初的选择
我不能参与竞争,所有竞争项目,我都落败。后来发现,画画这件事蛮好,不用跟人拼,跟自己拼就行了。
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人,不是当兵就是下乡,没有别的路可选择。在喻慧看来,当兵自然是光荣的事,于是,年轻的喻慧,走后门进了部队。
到了部队之后,喻慧发现自己并不是当兵的料。自己个性比较散漫,不符合部队的规范。虽然自己觉得从小很能吃苦,但是跟北方的孩子比起来,还是差了很远。当兵时在北京,气候寒冷,常常晚上冻得睡不着,部队的被子很板很硬,叠起来有棱有角,但是盖在身上不暖和,喻慧就天天把被子拿出去晒,结果,一排被子,就她的被子圆鼓鼓的像个面包。那几年,喻慧得到的评语是“有骄娇二气”,自己不以为然,但这骄娇二气还是跟了她三年。
在部队喻慧还发现自己一个特点:不能参与竞争,所有竞争项目,都落败。喻慧是乒乓队的,平时打得蛮好,可是一到比赛总是垫底。
曾经-蝈蝈 设色纸本 93×57cm 2013
喻慧后来发现,画画这件事蛮好,不用跟人拼,跟自己拼就行了。就这样,喻慧想到了学习画画。部队可以去考军艺,喻慧就去了。“那是一个夏天,阳光灿烂,没有树荫,地上连影子都没有,感觉军艺的大院子就是空旷,干净。”喻慧回忆那段往事,记忆十分清晰,“去找报名的地方路过一个走廊,墙上都是报考生的作品,素描是素描,色彩是色彩,这一看就把我吓住了,我既不会画素描,也不会画色彩,我只会画黑板报,还有就是把香港明星的照片,用铅笔或炭笔放大,都是自己画着玩。一看别的考生这么专业,吓得我落荒而逃。”
喻慧复员后考进了国画院的学员班。
在学员班喻慧说自己是最差的,除了小时候父亲教白描几乎不会其他,因为她进去时学员班已经开办了一年,比同学们少一年时间,而学员班大多数学员进来之前就很优秀,多年没有高考,他们大多是社会上的佼佼者。好在同学们都很帮她,自己也赶紧急补,到鼓楼区文化馆学素描。同时,父亲自己教女儿教不好,就把女儿交给南艺的刘菊清老师,喻慧对刘老师评价很高,她说:“刘老师是一个特别好的老师,她让我知道什么是好画。要画工笔画,就需要追溯到宋朝,不是只关注眼面前的最好,要往古画里追寻。”开始刘老师说好的时候,喻慧没有感觉,宋画到底好在哪里?黑不溜秋看都看不清,就硬着头皮临摹,第一张临摹出来,刘老师说气息不对。气息是什么啊?看不见摸不着,宋画古旧,看不清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焦距对准线条看,在心里对线条就加重了许多,等画出来的时候,线条就重。宋画的味道就是线条若有若无,就是寻找那种意味,临摹宋画,让喻慧明白:工笔画里线条并不是那么重要。之前,在学习工笔画的过程中,从来都是强调钉头鼠尾,十八描,线条要有力度等等,按这样的要求画出来的就特别像工艺画。明白了这个道理,喻慧就把线条减弱,只起到支撑框架的作用,注意追求线条的轻重缓急。这些感觉都是在画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那时候,喻慧就是不停地临摹,一年临十几张,在临摹的过程中,为了像,为了那种味道,再去寻找各种方法。
工笔画很耗人,但是喻慧觉得画画跟自己的个性没有冲突。“一直觉得前面有我达不到的东西,一直在追,就觉得特别有劲。”
国画院学员班学生的成功率很高,目前这个班的大多数学员都有自己的面貌,喻慧认为这得益于松散的教学方法,学员班没有固定的模式,没有坐班制,画院的老前辈常给大家上课,画画示范,宋文治、亚明都给学员班上过课,黄养辉教书法印章,武中奇教书法,他们给予学员们充足的养份。学员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去画,各人顺着自己的兴趣发展。
学员班的同学毕业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始终保持很好的关系,喻慧对这个班的同学满怀感情:“我们的画风不一样,但是我们的价值取向却比较一致,我们很关注彼此的创作,我们也很看重彼此的评价,看见一个同学有好的地方,大家都很肯定很赏识。一个人做一件事情一开始往往不一定很自信,这个时候能得到来自那些眼光好值得信任的朋友的肯定,是很关键的。我很感激徐乐乐,我们在一个画室很多年,看到我一点好苗头,就鼓励我:这个好,有意思!看到有些新尝试,就会说:算了算了,不成功。常进看到我最近的铿锵玫瑰系列作品,就说:又上一个台阶!话虽不多,对我却是很大的鼓励和信心。”
石头是我内心的气象
我改变了观看的视角,我把石头拉近了,
让人看到石头本身的力量,石头的内涵。
石头和鸟系列作品,成就了喻慧,完全拉开她和父亲、和传统花鸟画的距离。
2000年前后,喻慧开始画石系列。2004年,石头和鸟作品参加全国美展并获银奖。郭综怡老师这样评价:有一张花鸟画非常突出,画面整块的太湖石,一只黑鸟像炮弹一样重重地俯冲下来,块面的构成,动与静、黑与白的对比,突破了我们固有的对传统花鸟画的概念。......
第一次看喻慧的《石花烂漫》展览,就感觉被喻慧的石头震撼,原来石头可以这样画。喻慧的画石很有现代感。喻慧说自小接收传统绘画的教育,喻慧认为自己的视觉经验大多来自传统绘画,有一年,喻慧去雁荡山,看到雁荡山石,她马上想起潘天寿。“我们往往会借助一个文化背景来观看”。而使她发生改变的是美国画家欧基芙,“欧基芙影响了我的观看。”欧基芙的贡献就是给予我们一个蜜蜂的视角,把一朵花放大再放大,让观者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蜜蜂,看到花的心里去。
偶遇-设色纸本-93cm×172cm 2012年
喻慧画石,是视点的改变,从而改变观念。石头的文化承载很多,历代文人赏石、画石,有很多的实践和理论。在绘画里,石头却大多作为衬角,仅仅是绘画中的一个元素。喻慧让石头做了主角。“我改变了视角,我把石头拉近了,让人看到石头本身的力量,石头的质感和内涵。有一朋友打电话来,说我在玄武湖看见你的石头了。我特别得意,是我改变了他的观看,因为那块石头宋代就存在了,他也许看过无数次,但是,我改变了他的观看,所以,他觉得,这是我的石头。”她让人家用喻慧的眼光来看石头。感性的喻慧,对自己的创作却充满思辨:“创造力是这样的:有些人的能力是可以做一个开拓者,比如,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打开一扇门,让人看到外面的风景,这些人是伟大的先驱者,开拓者,因为他们可以打开一片新天地;也许有些人的能量不足以做一个开创者,但是可以把开拓者做的事情延续下去,比如,在窗外的院子里种草养花,或者再把院子拓展,让打开的大门外面有丰富的风景,都有意义。这就看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能做的是什么。创造力在突发的时候,任何形式你都能拿来用。那个感觉非常好,灵感的显现非常过瘾。”
喻慧画石头经历了漫长探索的过程。
开始画石头,喻慧是觉得那些石头很好看,就先动手画,画了以后,之前学的那些花草那些竹子什么的,是童子功,不舍得放弃,就把它加进去,画出来一看,有一种古典的感觉,喻慧觉得是在往回倒退,那么,试着把这些花鸟、蝴蝶,竹子剥离掉,剩下纯粹的石头,感觉也纯粹了,解读的空间更大,也就有了现代感。这让喻慧联想到北欧家具,明代家具。对简洁风格的那种喜爱,简洁的追求,接近时代的审美趣味。
喻慧的作品中,花鸟画是童子功不舍得放弃,花鸟跟石头配合成现在这个感觉,也是经历了慢慢磨合的过程。原先画的是一些很温馨的小鸟,放进画面里感觉不对,因为石头是历史的,凝重的,也是人文的,只有和那些经过人类豢养的鸟禽,比如鹰,仙鹤,等等在一起才能传达出新的意味。喻慧一直喜欢瞻园,喜欢那种古朴的味道,她写过一篇瞻园访石的文章,写自己到瞻园去看石头,对瞻园的石头有了新的感觉,印象中的那种古朴减弱了,她看见一些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惊就散。她就想过去花园里,发生的那些情那些人那些故事,都消失了。“我画了一些人工豢养的鸟,脱离了自然,是按照我的需要把它捕获,并不是我眼见的东西,是我理解的东西,我把它们放进画面里。”为什么会把石头和鸟组合在一起?喻慧有更深的思考:“石头是永恒的,凝固的,鸟所代表的生命则是脆弱的。”
大画室的地上,铺着喻慧新近画的石头,“铿锵玫瑰”系列,是全新的面貌,喻慧把石头给炸开了,碎石迸溅到画面之外,石头的力量和冲击力,被进一步放大,画面也更具备现代感。喻慧从“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诗中引出绘画的灵感:“石亦有心石亦碎。”石头也不能永恒,这是喻慧画这些爆炸石头所要表达的观念:生命是短暂的脆弱的,没有永恒,永恒不存在。永恒也许只是一代代人的记忆,文化记忆。
盛世春光 设色纸本 240x120cmx4 2016
喻慧的创作思路和观念都十分清晰,一向感性的喻慧,她的思考滞后于画笔,这些观念来自于绘画的创造力,“当我有创造力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感激,我觉得那是上天的眷顾。”
从传统花鸟画转变画有现代感的石头和鸟,喻慧的跨度很大。这个过程喻慧有过挣扎。
“当你内心想要改变的时候,你不改变比改变更难受。我过去画那些传统的花鸟画,已经有市场了,如果我守着这个花鸟画,可以吃一辈子,我的市场会很稳固。我突然改画石头的时候,很多买家并不接受,他们还是喜欢我以前画的花鸟画。那时候我觉得特别挣扎特别痛苦,我不是不需要钱,而且我画那些花鸟画很轻松,不需要思考,只是手上功夫的熟练程度而已。转变为画这些石头,我不知道它属于什么范畴,并不确定能不能被大家接受,但是,画这些石头的过程,我有自己的愉悦,有兴奋点。再让我去复制以前那些画,我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感情画进去,画的过程会非常痛苦,甚至觉得,我绘画的技法会倒退20年。我不愿意重复自己。”
喻慧能够实现这种内心想要的转变,最根本的东西还是创造力,艺术离不开创造力。创造力可能是转眼即逝的,创造力消逝了,创作就会遇到瓶颈,那是很痛苦的。在喻慧的绘画生涯中,就经历过这样的不顺手。“记得,有一张画,我画了三次也没画成功。这张来自写生的画稿,是槐花的树叶树干,生动完整,敷上颜色就能成为一张画。画完了,发现那就是一张写生,不是经过内心过滤出来的画面,觉得不满意,然后就重画一张,结果,感觉还是跟先前一样不成功。那种感觉,打个比喻,就像被石头绊倒了一次,这回又被绊倒了第二次。过了一年,又翻出这张稿子来,觉得这么好的稿子不用可惜了,这时候,我已经把前面画过两张的感觉淡忘了,就又画了一张,结果,我发现,自己被同样的石头绊倒了第三次。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完成一个理想的画面。”
蝴蝶惊梦-设色纸本-170cm×92cm×2 2010年
一张画画了三次都没成功,应该不是技法的问题,喻慧认为这是没有找到内心想要的东西,它还仅仅是一张写生稿。喻慧追求的是绘画必须要表达一些东西。“我要表达的那个东西,就是自我。”
非常重视自我的喻慧,一再强调自己很不喜欢写生,始终对写生提不起兴趣。“徐乐乐曾经说:看着你戴着一顶帽子,在野外,面对花丛,花半天时间慢慢的描,多舒适。”事实上,我坐在那里写生完全没有舒适感,内心很烦躁。坐在外面写生这个过程我非常不喜欢。”按照工笔画常规的创作路数,是先到自然中去观察、写生,回来后,根据构图的规律,把写生的内容组合成一张画,然后再设色等。
而喻慧受父亲的影响,在起稿子时,像大写意一样,只是把一个形框出来。这时,需要什么,再去抓什么来写生,比如,画面中需要茅草,喻慧不是对着外面的一丛茅草去写生,她是先想好了,再到外头去拔一把茅草回来,按照画面需要写生。大多数时候,喻慧的写生就是练笔,也在写生中寻找花草植物等对象的细节,找到花鸟最生动的瞬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用。但是,写生稿直接组合成作品,喻慧总是做不成功,在整理自己的画稿时,喻慧看见一组野蔷薇花的铅笔写生稿,很细致,至少有5张,差不多有四尺整张,很喜欢,喻慧反复地组合想把它们变成一张画,结果,也是没有画出来。
纯粹的写生过程,喻慧觉得自己没有参与感,自己是被对象所控制,喻慧需要让对象为我所用。“我追求的,不是我为物用,而是物为我所用。我要主宰对象。”喻慧承认自己很自我,“我自我,但不自恋。”她笑着说。
画油画并不难
自我释放了之后,就不会被材料所控制。
画家跟艺术家的区别就在这里,画家可能会拘泥于材料,艺术家则可以用任何材料,来表现他的自我。比如毕加索,任何材料在他手上都可以变成艺术。
喻慧的大画室里,有一个不算大的油画画架,画架上有一幅刚完成的油画,画的是一幅面具,面具画面上,隐约可见一滴眼泪。看见我的好奇,喻慧笑着解释,自己很早以前就开始尝试画油画了。一次喻慧带孩子到朋友家玩,有一个空白的油画布,孩子在上面画着玩,突然喻慧觉得手痒,也动手画了几笔,这一动笔让喻慧发现了一个秘密:油画比中国画好画多了。油画材料没有国画的笔墨宣纸那么敏感,也不要像国画那么细,油画不仅好画,也更有表现力。喻慧喜欢上了油画,休息的时候她就会画上几笔油画。
最近喻慧画了一组面具油画。
喻慧喜欢面具,先后两次去威尼斯,喻慧最大的愿望就是买面具,她找到一家小店,店主是位女艺术家,店里挂满了她自己设计的面具,价格相当贵,喻慧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而且她两次拎着面具周游欧洲。喻慧觉得面具有一种神秘感,面具是人类对自己不完美而制造的一个假象,是内心的一种愿望,面具甚至能改变自我,内心都会随着面具而改变,可以风情万种,可以充满信心,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美的,面具让人完成一个梦想。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面具相当于另一个自己。面具可以满足人的内心欲望,可以塑造多面的、理想的自我。面具经历了很久的年代,已经成为一个传统,逐步完美化。面具有很深的文化内涵,隐含着很多故事,神秘而华丽,更具有形式感,适合用油画表现。中国画是要降低人的欲望,把欲望抹平,并不是往极端走,因为中国人中庸的哲学导致中国人的性格是寻求内心的平静,平淡,安宁,而不是追求激烈,冲突。喻慧觉得,面具就要走极端,否则不足以表现自我。喻慧在面具画面上画上一滴眼泪,她觉得那是面具的心情。面具是纸做的,像人的青春人的美好愿望一样,很脆弱。
梧桐 设色纸本 65.5×28cm 2013
尝试了油画,喻慧对油画、中国画的写意画、工笔画,有了自己的解读:写意就像一个演员的即兴演出,要情绪饱满才能把自我的最佳状态表现出来,写意画是个人激情的喷发。工笔画是一个编剧,他要安排场景,先搭建一个宏观的框架,再有细节去填实。写意画就是速度,油画可以有速度,也可以有反复描画修改的过程,介于写意画、工笔画之间,油画色彩可以很丰富很华丽。
从使用国画材料到使用油画材料,这之间喻慧不觉得有障碍, “我对自己画的面具很满意,能表达我内心的感觉。我觉得,自我释放了之后,就不会被材料所控制,不会被传统的条条框框所控制,实际上,我一直想突破这种控制。画家跟艺术家的区别就在这里,画家可能会拘泥于材料,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会有规范。艺术家则可以用任何材料,来表现他的自我。比如,毕加索,任何材料在他手上都可以变成艺术。”
在喻慧的理解里,画家跟艺术家有区别,绘画跟艺术也有本质的不同。她认为:“绘画是一种技艺,技艺里有大量的艺术的成分,而艺术是很宽泛的概念,它包括了相当多的门类。包括建筑,雕塑等。我在看希腊雕塑的时候,心里升起一股暖流,这个感觉叫做“升华”,“升华”是有物理、生理反应的。我理解了,希腊雕塑是全人类的。后来我看了罗马的雕塑,重复了希腊雕塑的形式,但没有重复希腊雕塑的灵魂,我脑子里出现这样一个画面:上帝的那一束光,照到了希腊,集中出现了一批人类最高成就的人文艺术。”
感性的喻慧,对艺术有天性的敏锐直觉。同样,喻慧对现代艺术也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古典艺术注重人的心灵,是心灵的滋养,将提炼出来的美好的东西通过绘画这种形式呈现给人看。现代艺术则宽泛的多,可以用实物表达艺术家对世界的看法,或者是某种观念,比如将三张不同的画并置在一起,让观者自己去联想,仅仅呈现一个过程,而不是给出结果。现代艺术是一个观念,更像是一种智力活动。它为艺术提供了很多可能,就像在墙面上开了很多窗户,从这些窗户看出去,沼泽地也好,垃圾也吧,随你看到什么,完全脱离传统美学的范畴。真实是艺术,超真实也是艺术。”
铿锵玫瑰 设色纸本 171cm×93cm×4 2010年
喻慧更愿意宽泛地把自己定位为艺术家,不必要把自己定位成女画家或者是男画家,人物画家或者是花鸟画家,这些定位都是有局限的。她画油画觉得很容易,每改变一种材质的时候,喻慧就要在里头找到自己的表现方法,方法很重要,方法决定内容。喻慧笑言自己很贪心,画国画,写书法,还画油画,画瓷器,画茶壶,对建筑、雕塑也有兴趣尝试,就是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
国画和油画,传统和现在,在喻慧这里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都可以用来表现她内心的那个自我。在表现自我这个主题下,观念、技法和材料可以互相渗透。这种互相渗透让喻慧产生很多灵感。比如,在用国画材料画花鸟画的时候,就想着要有那种油画的感觉,在做底色的时候不要刷的那么平,只是一种灰蒙蒙的气氛,要保留画的痕迹,那种手工的痕迹。喻慧画过一幅“黑鸟”,画得很轻松,她说自己就是用油画的方法,画出写意的感觉。喻慧还产生一个灵感:她想在石头里面画上山水,画上小船、小路,房子,让石头可居可游,她认为:我们把假山放在园林里,是寄托了我们对真山的眷念和向往,实际上,假山也浓缩了真山的所有,反过来想,如果我们放大这块石头,或者我们变小了,这块石头就是一座山。喻慧计划明年画一套可居可游石头系列。一个名为“溪山清远”的山水画展,已经邀请喻慧的居游石系列参展,她很开心,希望以后还可以参加油画展、书法展。
文化能够穿越时空
东西方文化对我都是滋养。人的视野不断开阔:开始,
从一个缝隙看着世界,然后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开阔。
原来,世界如此广阔。
喻慧能在艺术领域贪心而从容地游走,在于她这些年自我修养的积累,视野的拓展和深入的思考。
1997年喻慧去英国展览,获得很大成功,作品基本上都被订购一空。而令喻慧记忆深刻的是画展的开幕式,感觉很过瘾,来宾都是一些传说中的老贵族,穿着那些有花边高领子衣服,头发梳得光光的,非常有风度有教养。这感觉很符合喻慧的向往。在英国住了两个月,喻慧会坐地铁到另一个地铁站买一包烟,喻慧说不光是因为那里便宜,也是为了在路上感受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英国的两个月,让喻慧开阔了眼界。她去看国家画廊大量的古典绘画,直到看得要吐,看到印象派,突然就一个感觉:绘画必须要改变。因为那些传统绘画已经看到没有感觉,改变是必然的,改变符合时代的发展,符合人的审美需求。看毕加索,更看到一批像他那样画画的画家,喻慧认识到:毕加索不是横空出世,那个时代有一大批艺术家这样画,他个人只是时代的传奇。
荔枝小鸟 设色纸本 32×41cm 2016
喻慧曾想写一篇文章,介绍一个画家,不太有名气,画的是古典绘画。喻慧要通过写这个画家,表达一个观点:在他那里实现了绘画语言的改变:从这个画家开始,线条方折硬朗了。安格尔那些画家画的人物都是圆滚滚的,富丽堂皇的,柔软的线条,在表现的时候,根据质地走线条。从这位画家开始,对象只是一个自我表达的需求,并不是为了对象而对象,绘画对象只是画家表现自我的一个媒介。“后来我看一本电影史画册,看梦露,看泰勒,看到嘉宝突然就变了,线条硬朗了,女性不再浑圆、肉感,变得硬朗、骨感。这是世界范围内审美趣味的改变,和绘画是同步的,线条刚硬,性别模糊。”
西方艺术,中国传统艺术,之于喻慧都是一种艺术感觉的滋养,喻慧从中西文化中吸收到的东西也是十分独特的。
大量临摹宋画后喻慧得出一个感受:宋徽宗无法被超越的不是技法,而是他对天下的关怀浓缩在他的作品中,就像毛泽东的诗词书法,那种气度是山河尽在我心中,任由我拿来,为我所用,我是我自己,是天地磅礴的大气象。
洋花萝卜 设色纸本 32×41cm 2013
对于唐诗宋词,喻慧更有自己不一般的解读:从诗经到楚辞,到汉赋,到唐诗宋词元曲清小说,到现代流行歌曲,诗歌的走向跟人类的成长是相反的。少年从喜欢唱歌开始,年轻时喜欢宋词,少年不识愁滋味,要强说愁,暗合了自己的情绪,宋词像人类成长中的青春期,对自己内心最关注,只看到自己,看不到天地。但随着年龄成长,就喜欢唐诗,唐诗表达的人类的自信,一切为我所用,是自我享乐,自我关注。唐诗有开阔的气度,“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天地之间的大气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多么豁达;“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是深切的思念,却也超脱,放得下,不似李清照,戚戚惨惨切切,缠绵悱恻,自我纠结。汉代诗歌是另一番开阔,汉代的人对世界的理解,是天地苍茫,是在一个高处看人类,有宏大的观念,汉代的人,对世界的理解是广阔的。会产生“鲲鹏展翅千万里,扶摇直上九天。”这样的想象,这样的气象让人热血沸腾,这个气魄不受客观世界的束缚,任由自己的精神世界展翅飞翔。庄子 “燕雀焉知鸿浩之志”,元气充足。 “人的视野不断开阔:开始,从一个缝隙看着世界,然后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开阔,原来是世界如此广阔。”
“我只画我内心的气象。”这是喻慧的豪迈,文化能够穿越时空,被文化浸润的感觉,让喻慧心中的蕴藏万千气象。
画画不能有外部压力
藏家来买我的画我很高兴,但是为了很具体的目标去画,
我就会觉得很吃力,而且吃力不讨好。
喻慧在1986年就开始卖画了,第一张卖出的画是传统的花鸟画。喻慧说自己没有经济头脑,早就不记得具体画的是什么卖了多少钱,卖画这些事不足以让她兴奋。
喻慧认为卖画是对自己的画画的肯定,市场接受自己的画,能让自己更有信心,尤其是可以让自己在经济上独立,“我喜欢的事业也能养活我自己,同时给我的家人带来一份好的生活。但是,我不能为市场的需要而画,我画完了,藏家来买我的画我很高兴,但是为了很具体的目标去画,我就会觉得很吃力,而且吃力不讨好。我画画不能有来自外部的压力,我的动力,必须来自我内心的源泉。”
牡丹 设色纸本 65.5×28cm 2013
曾经,有一个人拿了一大叠钱,让喻慧画12张画,她画了足足有半年。钱是好东西,但是画画苦死了。喻慧说,自己只能像开成衣店一样,做好了,可以卖高价,买家来选,看好了就买,“千万不要先付款,这样我会画得很苦。”关于卖画,喻慧说起一段很有趣的事。2005年,喻慧石头画卖得很疯,很多人来找她买画,画到后来她竟然哇哇大哭起来。家人就笑喻慧:人家来买画你还哭。喻慧觉得自己透支了,自己是在制造商品,那个感觉太苦了。“我也想卖画,但是不能做到像有些画家,既能收钱,又不耽误给人家画画,还能画得很好,我做不到。”喻慧说得真诚,“这两年金融风暴了,哎呀,我舒服得很呢。”喻慧这样的真诚,让人忍俊不住。
观念现代的喻慧,自然是能够接受跟画廊签约的,但是,性情淡然、极为自我的喻慧,希望画廊对自己的要求要定得很低,不要规定她一年必须拿出多少画。“其实,并不是我能不能接受画廊,而是画廊能不能接受我这样的方式。”喻慧认为,把画外的事情交给画廊,对画家是有利的,画廊比画家有经验,画廊知道那个杂志该上,哪个展览该做,怎么做,等等。每个画家自己去做,很累很烦,大多数画家在这方面不擅长。
喻慧今年刚好50岁,她要给自己一个礼物:出一本画册。但是她不愿意展览,不是因为展览需要作品,她的作品足够举办一个很像样的个展,她怕做个展,是因为展览要接待很多人,她没有兴趣。作品只要有人看到就行了,不一定要做个展,最近有两张作品参加展览,是爆炸的石头系列,有一张作品叫《蝴蝶惊梦》。谈到现在有许多画家画蝴蝶,喻慧坦言,特别不喜欢那种沉溺的自恋的小资情调,那个感觉,不高级。
哲学、艺术、医学都是对人生的终极关怀
画《本草纲目》这件有难度有意义的事情,用其一生也值得
喻慧最近有一个很宏大的创作计划,想把本草纲目里的花花草草用工笔画的形式画一套绘画版,这个想法得到江苏美术出版社的赞赏,希望一年内出版,当时喻慧也信心满满,可开始画起来才知道并不容易,首先要题材入画,其次要一一写生,不可以自己编造,再有每一幅都要成为作品,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完成的,就本草部分可画的有近千幅,估计将是一辈子的目标了,喻慧说不急,着急的事情是做不好的,特别是一件有难度有意义的事情,用其一生也值得。当时的冲动也不过是:“我画的总比李时珍好一点吧。”
杏花 设色纸本 28×65.5cm 2016
喻慧现在已经画了二十多张,其中自己比较满意的是槐花和荠菜花,之前喻慧从未注意过荠菜花可以入画,那么小的一种花,仔细去看很有质感,非常丰富,她父亲看了称赞她“挺有本事的,从来没人画过”。
画《本草纲目》,是实现喻慧的一个理想:艺术和医学的结合。
“中医和国画都是传统的中国文化,我关注对中医的关注更早于艺术”。因为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喻慧和舅舅很亲。舅舅在文革前到新疆支边,超负荷的劳动和缺乏营养使他病得很重,在马路上昏了过去,到医院检查发现是非常严重的乙型肝炎,基本上属于不治之症。回到上海后,舅舅开始自己钻研中医,给自己治病,他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一边看书,一边给自己针灸注射,自己做药。经过多年的钻研,他把自己的病完全治好了,而且成了这方面的专家。现在他在美国,不仅拿到了行医执照,还分别读完了中医和西医的博士课程。喻慧小的时候,舅舅要考试备课,她就替舅舅提问,那是喻慧最早接触《本草纲目》,对这本书喻慧挺有感觉。在她看来哲学、艺术、医学都是对人生的终极关怀。
会穿衣服的人,才懂艺术。
生活中的喻慧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她率性,大气,性格具有亲和力和感染力;她会不经意间成为沙龙的视觉中心;她关注流行,热爱时尚,她可以将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穿出十分妖娆与风情;她抽烟,抽出一份潇洒从容,更抽出一种自信一种大丈夫气;她还戏称自己是硕果仅存的相信一生恋爱的女子。
喻慧喜爱时装,喜欢三宅一生的设计,喜欢他用褶皱改变了服装的质感。喻慧尤其酷爱帽子,前些年去俄罗斯喻慧一口气买了7顶帽子。喻慧认为,时装不仅可以自己穿,更是可以欣赏。有一位女画家说:会穿衣服的人,才懂艺术,会画画却不会穿衣服,至少对艺术不够敏锐。
喻慧做事一向很率性,不循规蹈矩,她的恋爱、婚姻不仅逆着父母的意愿,也不符合社会标准。喻慧的标准是自我的内心的需要。
危情玫瑰 设色纸本 92cm×170cm 2001年
喻慧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她认为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从谈恋爱开始,“开始被人赏识的时候,自我意识就觉醒了。”是的,女孩子只有恋爱了,才会觉得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皆有情。女孩子最初的自信建立,来自男孩子的爱情,哪怕那个爱情是不确定的,是朦胧的。爱情让女孩子从内心开始蜕变,就像一只毛毛虫蜕变成蝴蝶。喻慧说自己小时候一点也不好看,生下来脸是红的,皮肤黑黑的,“家人叫我红皮老鼠,只有外婆把我当个宝。”自我觉醒后的喻慧,跟普通女孩一样,最大的希望是自己要漂亮,要好看,她更有不一样的希望:是自己要有能力,要独立。“我一直认为,仅仅因为漂亮被人欣赏,对我还是不够的。我更在意因为才能被人欣赏,缺少了这一点,我会觉得是欠缺。”
这个爱情至上的人,像许多女生一样,曾被《简爱》深刻地打动,因而迷恋罗切斯特,迷恋他身上的中年男人的气质。听说张艺谋拍了《山楂树之恋》的电影,喻慧准备先找了小说来读。
现在喻慧看小说的时间并不多了,有时间她会看一些纪实的东西。喻慧说自己更喜欢看灾难片、战争片。因为:当一个大事件来临的时候,人性的本质会激发出来,最集中的善和集中的恶,在正常情况下都是被掩饰的。喻慧常常被那些大事件中的故事感动,那种舍生忘死,她会被这种细节感动得一塌糊涂。战争中会有很多生命消逝,喻慧关注的不仅是这种“局部的关怀”,她认为“怜悯和慈悲是两个概念。怜悯,犹如施舍,慈悲则是一种终极关怀。正视历史的真实,才能知道如何避免那些血淋淋的历史重演。”
喻慧的感觉敏锐而独特。
三年级时喻慧生病休学,“我觉得生病对于一个人蛮好的,它禁锢了你的身体,让脑袋有自由想象的空间。生病期间的其它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有一个场景印象特别深:在中午的院子里,院子很大,人很小,中午很强烈的阳光,院子里一片寂静,突然感到孤独得一塌糊涂。是阳光下的孤独。类似的这样孤独的感受,还有一次,就是报名考军艺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连影子都没有,心里空落落的。”
喻慧描述的这些记忆,依旧是她心中的气象吧。这些个性色彩极强的画面,跟她的作品一样,在画面之外,有更深的一层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