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大师徐悲鸿1934年3月5日写给张大千挚友、江南才子谢玉岑的一封信,已近七十年了,历劫犹存。前些年由玉岑后人公诸于世。信中蕴含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可以看出艺术家之间交往中高尚纯洁的心灵。
谢玉岑名觐虞,晚号孤鸾(1899-1935)。上个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是上海艺苑中一颗耀眼的新星。为了谋生,他的社会职业只是南洋中学、爱群女中的文史教员,后来甚至只是南京政府财政部驻上海的苏浙皖区统税局的一个职员,还兼了上海商学院文书主任,以微薄的工资仰事俯蓄,还得了那时难以治愈的肺结核病,生活拮据。但是他是江南大儒钱名山的入室弟子和佳婿,学养深厚。他的书法诗词得到当时海上文史耆宿朱疆村、叶恭绰、金松岑、高吹万、林山腴的高度赞扬。他在当时沪上的文人雅集、书画组织如“秋英会”、“蜜蜂画社”及其后身、钱瘦铁主持的“中国画会”及何香凝、经亨颐、黄宾虹等组织的“寒之友会”中都是引人注目的才子。他的题画诗词使当时还未十分成名的张大千的绘画增色不少,两人从此成为莫逆。他与名画家郑午昌也甚相契。谢玉岑有一个生而聋哑的儿子谢伯子,先后拜张大千、郑午昌为师。现在谢伯子年已八旬,是江南名满遐迩的大画师了。启功在题谢伯子画册时作诗赞扬:“池塘青草谢家春,绘苑传承奕世珍。妙诣稚翁归小阮,披图结会似前尘。”这里的稚翁就是大鉴赏家、大画家谢稚柳。他是玉岑胞弟、伯子之叔,这真是一个文化世家。
徐悲鸿为什么写这封信给谢玉岑?因为1932年春玉岑夫人、才女钱素蕖不幸以产疾病逝。这对深怀挚情年方33岁的谢玉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他身体本来羸弱,从此肺结核病日重,到1934年只好回家乡常州休养治疗。据说后来身体畏寒,服中药附子肉桂等大热之品,身复八重被,加上火炉汤壶也不能解其寒。玉岑一生爱书画胜过生命,这时惟一的精神安慰就是向朋辈索画欣赏。张大千在玉岑丧内后已画了一百幅白荷花(因他夫人名素蕖即白荷)安慰他,这时又给玉岑送来水果册页“疗疾”。因为玉岑平生喜食水果而这时因畏寒连水果也不能吃了。玉岑在病中还求许多友人书扇画扇,如通过郑逸梅向胡石予求得墨梅。玉岑与夏承焘为词坛挚友,他通过夏承焘向唐圭璋、容希白、顾颉刚等求书扇。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向他的挚友、已有盛名的徐悲鸿要求他画扇面花卉。徐在1933年至1934年初到法国、比利时、苏联等欧洲国家开画展,获得极大成功。信中说“弟自平归”即指1934年初他自欧洲回家先抵北平再回到他当时执教的中央大学艺术科的所在地南京。这时他才知玉岑大病。后来从南京到上海又从友人处得悉他病稍好。这时玉岑也获悉悲鸿已回国,就直接写信请他画扇面花卉。可是徐悲鸿一生画马、画人物,画花卉甚少,更从不画扇。因此只好向玉岑实说:“尊命二难兼并,实深惶悚”,但面对这个大病在床的画友,他又不忍心拂逆。因此只得勉为其难,还是画了一幅扇面花卉给谢玉岑,并委婉得体地写了这封信,要求玉岑“勿示人,传作笑柄”。徐悲鸿生平多次说自己“爱画入骨髓”,他与谢玉岑两个艺术家心灵是相通的,可惜这柄扇子没有留存下来,只留下这封信可作为艺林佳话留传后世。
一年多以后,1935年4月20日,谢玉岑终于撒手人寰。徐悲鸿后来作诗叹惜:“玉岑稚柳难兄弟,书画一门未易才。最是伤心回不寿,大郎竟玉折兰摧!”差不多又过了快五十年,这封徐悲鸿的信从谢伯子家被发现。常州大书法家兼诗人、钱名山之长子、谢伯子舅父钱小山作诗:“读罢悲鸿一纸书,故人情重胜明珠。才难何用嗟双逝,各有清名德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