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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42年,刘禹锡病逝于洛阳。在给刘禹锡的挽诗中,白居易写到了这样一句:“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 这个时候距离元稹死去已经11年了,白居易也已经是七十高龄的老人了。朋友的离开,让他想起了另一个长眠地下的友人——微之。
白居易与元稹初识于书判拔萃科考试之时, 当时白居易31岁, 元镇24岁,到元稹逝世那年,两人相交已逾三十载,诗篇唱和诗有千余首,非常有名的“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置身于顶尖的情诗中也毫无愧色。他们两人有共同的政治理想和共同的文学主张,建立在庄严事业之上的友谊持久而动人。在元稹死后的八年,白居易于梦醒之时想起了夜台之下的友人,写了这样一首诗,将友人逝去和自己的老病对照说来,伤怀悲凉,充满人生匆匆如寄的感慨。
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诗的大意是:夜晚梦到我们一起携手同游,早上起来的时候泪水沾满手巾也不想擦拭。在漳浦这个地方我病了三次,长安故人坟头上的草已黄过八载。你长埋地下化成泥沙,我寄住人间大雪满头。阿卫韩郎(元稹的儿子和女婿)相继去世,黄泉渺茫昏暗你能够知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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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那平日里点滴而被人忽视的日常,再也无法重温。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曾行走在长安宽阔平直的街道上,听着井阑边百姓飞快传递的闲话;他们赏惯了曲江池畔临风摇曳的垂柳,也曾登上慈恩寺塔俯瞰广大秦川和千门万户,或许也曾在乐游原上送别摇摇坠落的夕阳…… 这一切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的梦境,而有微之的梦境,也鲜少出现。白居易感慨于梦境中的携手,泪落沾襟。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微之坟上的草春天染上绿色,到了秋天变黄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来临,时间循环了一年又一年,似乎没有变化。唯独是对两人有不可逆的影响。微之一去夜台便不再回头,而白居易随着年华老去,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句读来悲凉万分。在八年两千八百多个日子里,在黑暗的地下,泥土和水的销蚀了你的身体,而一刻不停的时间,也销蚀了我的身体。我行将迈入古稀之年,便如只是寄住在这人间,时间一到便要匆匆上路。社会依旧复杂,世事还是艰辛,可以给我最多关照与扶持的友人已经不在了。我便如一个逆旅中的行人,任风霜雨雪落在头发上,刻在皱纹里,沁进温热的内心里。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微之,你的儿子和女婿也已经相继去世,你在地下知道吗?如果你知道,那么我对你的思念你大概也就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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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死后真有魂灵,那活着的人也会生出模糊的安慰来吧。如果像开篇这句诗提到的:“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在地下可以遇见死去的人,一同把臂同游,续上生前来不及续上的酒,那死亡也不并可怕。只是这一切终究是幽茫而不可知,徒让人心生永恒的悲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