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发先生生活阅历丰富,思维机敏,爱说笑话,是个幽默的人,生活中幽默,艺术上也幽默。
他把艺术创造喻之为盖房和拆房。他对弟子毛国伦说:“40年来给自己盖了一间房子,十分艰苦。我像造茧一样,不是在房子外面砌墙,而是在房子里面添砖。总算屋顶有了,四周的墙壁也已经砌到最后一块砖,当我松一口气庆贺自己的工程完工时,我困在房子里出不来了。只有拆去房子的一部分,我才能生活下去,又想从头学起,准备造新房子。”确实,十发先生60余年的艺术生涯中,不停地搬砖运瓦,几经艰辛,为自己盖了三间房。一是修竹远山楼,二是三釜书屋,三是九松山庄,这三间房子就是十发先生的三间画斋的斋名。第一间盖在故乡松江,有着浓郁的乡音、乡情、乡思。第二间盖在上海城里,吞云吐雾,海纳百川,有着有容乃大的气概。第三间盖到太平洋彼岸的旧金山去了,不想再做隔岸观火者,而是要做火中凤凰,晚年修炼,再塑一个金身。
十发先生艺术的幽默藏着真知。中国画界常有激越之猛士,视优秀传统为粪土,猛烈地加以抨击。十发先生对韩天衡说:“汽车朝前开,还要装上反光镜呐。”气息平和,言浅理深。对艺术的新与旧,十发先生以饮茶的杯子相喻,说:“如果不把杯子里的旧茶倒掉,又怎能再泡新茶呢?”艺术体验与生活体验相通,把生活中的悟性运用到艺术中去,即是悟艺之大道。
十发先生生活中的幽默更是多多。有一次,陈佩秋先生去看望程十发先生,说:“你现在手抖得好些了,我看你的线条抖出许多新意,是过去没有的。”十发先生说:“我那是精神抖擞。”手指颤抖本是画家的不便,他却以“精神抖擞”来应对,可谓天性使然,随机而出。还有,电梯出了故障,上上下下不停,他说是“七上八下”;啤酒与汽水掺饮本是饭局中常见的,他说“喝了会发脾(啤)气(汽)”;喝酸奶,他说“不能喝太多,喝多了有酸腐气”;十发先生患气喘病,常喘息不止,他与人戏曰:“我气量小”;十发先生曾住高邮路,不知者问:“居何地?”他回答说:“咸蛋路”;某理发店请十发先生题匾,十发先生题了四个字:“要侬好看”,来者看了说,万万使不得,顾客都被吓跑了;一位画家见十发先生作画,色彩动人,欲乞求一色,不几天,十发先生赠其颜料一盒,并戏曰:“给侬点颜色看看”;一位在银行供职的朋友向十发先生索画,十发问:你懂画?答:我不懂画。十发问:你不懂画要它干什么?答:白天和钱打交道,晚上消遣消遣。十发说:我和你一样,白天画画,晚上也消遣消遣,也有个爱好,欢喜看货币,美元、英镑、法郎、马克,我都喜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哉。十发先生爱朋友,重友情。曹可凡有一次煤气中毒,经抢救才化险为夷。十发先生慰问之,说:“你不会死,因你名曹可凡,如果你叫曹不凡,就活不过来了。”后来曹可凡画了一幅抽象画,请十发先生指点,十发先生倒过去看又倒过来看,不说一句话,忽然提起笔来题了一首打油诗:“可凡真不凡,画起抽象派。只要肯努力,大师有何难?”爱才之心跃然纸上。文弱的十发先生爱看足球,徐根宝是十发先生的好朋友,一次他向客人介绍徐根宝说,“我们是手足之情。”客人不解,十发先生说:“我用手作画,他用足踢球,乃手足之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