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慈,名士怀,原是穷苦出身的人,家住三河县农村,缺房少地,无法生活下去。光绪十二年(1886)来到北京,才13岁,在琉璃厂火神庙里一家叫革文阁的裱画铺学徒。他吃苦耐劳,于活勤快,三年学成了装裱字画的好手艺。一天,火神庙对面的观音阁里有位算命看相的老先生,看见了十六七岁的韩士怀,跟他聊了起来,说他个子高、相貌好、胳膊长、嗓音宏亮,长大了会有出息。韩士怀说他胳膊长是从小用胳膊干活神出来的,老先生说,不对,刘备双手过膝、大耳垂轮,乃天子相,你韩士怀当不了皇上,将来也不是个穷人!你长的是富贵长寿之相,信不信由你!
韩士怀回到革文阁裱画铺,自己想,老先生跟我说这些,不知灵验不灵验?我光有裱画的手艺,一辈子耍手艺是发不了财的,买卖古玩字画是能发财的行当。从此,他婊字画时就注意看每幅字画,不懂就问。他在裱画铺里于了17年,既会婊画,又懂字画。这时,他就同大观斋的伙计万破竹、张星五等拜了把兄弟,凑了几个钱,在琉璃厂开设了韵古斋买卖字画的古玩铺。
韵古斋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开张,同治状元、历任乡、会试主考官、国子监祭酒陆润库书写匾额,属琉璃厂名匾之一。
在清末的几年里,韵古斋是从东晓市买些旧、破字画,拿回来揭裱整修,然后再卖,逐渐积累,慢慢地自己存了些明清名人字画,买卖越做越红火。到了民国初年,有臣字款、带御题的字画"吃香",价格也上去了。万筱竹到上海、南京、苏州一带收购明清名人字画,运到北京卖。北京政府的总理、总长、次长们买韵古斋字画的不少,韩少慈也跟他们熟悉了,买卖发展了,字号也闯出来了。韵古斋成为琉璃厂的一家殷实户。
1917年,北京政府的财政次长、收藏家汪向叔,在两三年前,花十几万大洋从琉璃厂论古斋、韵古斋古玩铺,陆续买了大批明清名大名家的字画,还写了一本《麓云楼书画记》,记载他收藏的珍贵书画传说汪向叔跟一位军阀赌钱,一宵输了六万!军阀跟财政次长赌钱,实际是勒索。汪向叔同此督军搓麻将,打出个"么饼",督军将手中麻将一推说:"我和了!"汪次长仔细一看说:"你和么鸡,不和么饼!"督军说:"妈了八子的!我们奉天是鸡吃饼,怎他妈的不和?!
汪向叔赌输了,急于用钱,打电话给论古斋,告诉他们,欲将所收藏的字画,以四万现款出卖。论古斋的萧云章接到电话,设立即答复,他想,这么多钱,一时谁也拿不出来。这时萧家弟兄正在分家,分完家再做这号买卖也不迟。韵古斋的韩少慈接到电话,当机立断,一口答应马上付现款,但要分期给,先付两万,双方达成协议,这号生意被韩少慈全部拿到手。
韩少慈的手里哪有那么多的现款?他有位好朋友、书法家冯公度,当时担任华商电灯公司的总办。总办有权动用公司的现款。韩少慈从冯公度那里借来两万元,付给了汪向叔。
在四万元还未完全交付时,韩少慈就将江向叔《麓云楼书画记》中所载的珍贵名画,网罗无遗。全部弄到后,很快将其中的一小部分倒手卖给徐世昌大总统的弟弟徐世章。徐世章当时任津浦铁路局长,这是个肥缺,因此他很有钱。徐世章知道这批字画是汪向叔收藏过的,经过鉴定都是真东西,他本人也十分喜爱书画,也有鉴赏能力,所以他花了十万元将一部分明清名人书画买到手。
韩少慈还给冯公度两万,付给汪向叔两万,自己干剩六万大洋,还收存了一批明清名人书画珍品。从此,韵古斋在琉璃厂的声望高起来了,韩少慈从一个小本经营的古玩商,一跃而为古董巨子、字画富商。
韩少慈发了财,回到三河县老家,一下子置了1600亩地,又在西集镇开起了烧锅和粮行。乡亲们都觉得出奇,韩七(韩少慈排行老七)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财?!于是,在他的家乡传开了有关他的各种各样的奇闻。在北京城里,韩少慈买了房产,开设德茂茶叶铺。土地、房产、烧锅、商业的盈利日渐增多,韩少慈越来越富,成了琉璃厂这条街上屈指可数的大财主。他的城里城外的亲朋好友,没一个人再当面直称他韩士怀或韩少慈,更不敢叫他韩七,而是在"韩七"的后边,加上一个"爷"字。
韩七爷高高的个子,手能够膝,隆准凤目,配上一副金丝近视镜,很有派头。不到50岁就留起长髯,飘飘洒洒,说话嗓音宏亮,走路道四方步,颇有士大夫风度。虽然他是裱画匠人出身,但他善于学习钻研,鉴定明清字画的眼力不错,又善于经营,做事果断,用人得当,能发挥人之所长,因此买卖越做越大。
他发财之后,习惯于以话压人,再加他嗓门高,同行人都说他"财大气粗,爱吹牛"。他当众吹嘘说:"王翠的画,我不用看,用手一摸,就摸出个真假来。"不少同行人捧他:"七爷的眼力谁能比得了。"可是也有不少同行人不服他。
其实韵古斋鉴定字画是靠万筱竹。从1913年1921年,万破竹帮了韩少慈18年。这一年万筱竹出号了,自己单独去干了。二掌柜的万筱竹离开韵古斋不到两个月,江南常熟有位收藏家给韵古斋寄来信,约请万筱竹去看清初画圣王石谷的山水立轴。韩少慈想,这号买卖可别落到万筱竹手里。他急忙派人去常熟把画拿来。
韩少慈把画拿到手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长4尺、宽1尺5寸的山水立轴。上用北苑法(即挥董源之竹法作画)作主峰,笔势秀伟;中作楼观,群松环绕,颇假山樵,不作杂树数株,掩映村舍,墙内细条丛生,门外一客扶杖过桥,桥下流水激乱石,仿佛有声,砂碳水口,远近层叠,略用焦墨皴染。款落:耕烟外史王翠,下押王星之印,白文方印耕烟外史,朱文方印。韩少慈摘下近视镜,细看深思,觉得这幅画似曾相识,嘴里哼道:"此乃画圣石谷先生得意之作也!
琉璃厂的书画鉴定界名人高手萧虎臣、张治平等,打听了韩七爷从南方买到王石谷杰作真迹,想过目欣赏。韩少慈先找到和他关系较好的几位鉴定家看看这幅画轴。几位有经验的老人都说:"这是幅清代的旧画,不是王石谷亲笔,乃虞山派画家模仿之作,出于谁手,未落款;画上的款,是后落的,似是张鉴轩之手笔。"韩少慈沉着冷静地说:"明眼之鉴相同。我吃亏在唯恐这号买卖被人抢去,又想王翠是常熟人,从常熟买来不会有错。后再反复细看,从落款上看出是张鉴轩的手笔,印色显浮未人纸层,是新盖的印章。再则作画的笔法较嫩,不像石谷之老气横秋……"一位老行家说:"七爷!吃堑长智,虽属破财,塞翁失马,正焉知非福。"韩少慈又说:"士怀丢丑之事,请别外传。"之后,韩少慈将这幅画收藏起来,不再让它见人。深藏25年,沧桑变换,1956年合营时,才见世面。
事情的原委是万筱竹听说韩少慈当众吹嘘自己能摸出王翠画之真假。他想,韵古斋经营字画靠我的眼力,你韩士怀有什么可吹的。事也凑巧,万筱竹刚从韵古斋出号,就遇到一幅山水画轴,笔墨好,气势不错,颇似石谷之作,没有落款。他灵机一动,找张鉴轩落上王星的款,寄往常熟,托人办这件事,试试韩少慈的眼力。这才有了韩少慈派人去常熟,买了假画,说大话被撅的这段在琉璃厂流传多年的故事。
韵古斋赔了点钱,未因此伤筋动骨。买卖仍然是越做越好,土地、烧锅、粮行、茶叶铺的买卖也不错,房产租价也在提高,韩少慈的财气越来越旺。韵古斋请来"瓷器把式"徐少山,不单经营字画,还做起古瓷生意来。
古瓷、古画都属古玩行业,但在鉴定上则是各有各的奥妙。确切地说,它们是同行不同业。对韩少慈来说,鉴定字画他是内行,鉴定瓷器他是外行。但他不管行里行外,只要能赚钱,他都敢干。到了1942年,韩少慈大财主的名声在外,早已有人想捉弄他,要"设下香饵钓金鳌"。
1942年夏天的一个早晨,韵古斋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问:"你是延古斋吗?一对钧窑洗子,你们给了6000块,能不能再添点。"徒弟一听,对方把电话打错了,要撂下电话,可是6000块一对钧窑洗子,要卖给延古帝,应当告诉掌柜的。韩少慈正在柜上,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想抢延古斋的这号买卖,让徒弟打听好地址,马上去看货。他带上"瓷器把式"徐少山、一同来到什刹海北面的一家旧王府。
1911年清王朝覆灭,1942年王府的排场却照旧。门房。客厅、听差的、老妈子,打帘子迎、送客人和看茶送客等一套老规矩照常。韩少慈、徐少山见王爷的后代拿出的是一对口上带鼓了、三足云字头、直径有20厘米的钓窑圆笔洗。再看底部见不到瓷胎,露胎处镶着錾花银片,看来很别致。反复看完后,韩少慈说:"是件宋钧窑洗子,东西不错。"抬头看看王爷的后代--一位中年男子,又说:"这是您家传的吧,东西不错,6000块是不少啦,我们卖出去,也赚不了多少。"这位中年男子低着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不能再添点,家里等着急用钱,老太太不知道我卖这对洗子,要是她老人家知道,给多少钱也不准卖,还准备传留后世哪!"韩少慈望了望徐少山,徐少山皱着眉头、不说话。韩少慈不肯多添一文钱,就给6000块。主人说:"钱,我是等着急用,6000块就6000块吧,要现钱,你们想要,就一个人留在这儿,一个人回去取钱,咱们是一手钱,一手货,交钱东西拿走。"
韩少慈很高兴,心想一对宋钩窑洗子,6000块值,起码卖个三四万;王府里的东西不会错。回到韵古斋从银行取出6000块,雇辆汽车到王府,把钧窑洗子取回来。
过了半个月,韩少慈请来安溪亭。安溪亭,古玩行人称呼他"安老蔫",平时不爱说话。他是琉璃厂最大的一家经营古瓷的延清堂的徒弟,见到的名窑瓷器最多。经过三十来年鉴定、经营古瓷的实践,同行人都信服他的眼力。
凡是懂得古瓷的人都知道,宋代钧窑瓷器胎色深灰而胎质坚密,器胎厚重而器形规整。安溪亭看这对钧窑圆笔洗,露胎处都用錾花角片镶上了,镶得牢固,见不着胎;手头不够(用手掂量叫"手头",重量不够叫"手头不够"),而钧窑瓷器胎厚釉厚,手头较重。再看釉,钧窑瓷器是一种釉层较厚的天青色浊釉,烧得像周世宗、柴荣所要求的那样。"雨过天青,云破处"。这种漂亮的釉色烧制,是利用氧化钢、铁呈色不同这一特点,烧成蓝中带红或带紫的色釉,红、紫的色泽如海棠红、玫瑰紫,非常艳丽。可是这对钧窑洗子的釉层薄,颜色是蓝红相间,像窑变性质的釉色,看起来死板,不像人们形容的"晴空万里的几朵彤云在飘摇变幻"那样呈现自然美。
安溪亭看了看,吸了口气,心想,这是民国初年河南禹县窑烧出的仿制品,仿得还不错,但"貌像神不像",手头不够,胎子不露是怕看出破绽。他用眼望了韩少慈问了声:"七爷!您从哪儿买来的?"韩少慈答道:"是某某王府的东酉。"安溪亭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韩少慈心里有点明白,可能买"打眼"了。但尚未消除赚钱的念头。之后,他又请了两位鉴定古瓷的高手看了看,谁也没说一句肯定的话。这时,他好像被一瓢冷水泼醒,"啊"了一声,随手把这对钩窑洗子放在柜里锁起来,不再让它见人,也不愿将这件丢人、破财的事泄露出去。
那时,韩少慈不怨自己的眼力不高,鉴定古瓷没本事,而是怨自己的命运不佳,认为这是自己留胡子留的,一气之下,把长髯割掉。熟人见面问他:"七爷,您的胡子怎么不留了?"他说:"唉!留胡子不走''字''(走运气的意思),吃饭又事儿,剃了它既方便又卫生。"
到底是谁玩弄的这套骗术,骗取了韩少北的6000块巨款,气得他割须弃髯?有人说:"北京后门那里有位姓梁的,专门干这路事。"是不是姓梁的干的,至今没有肯定或否定。而这对钧窑洗子,1956年曾公开陈列在琉璃厂韵古斋,虽是仿制品,仍有其一定的价值。
解放后,韩少慈早已重新蓄起长髯,经常带上一包好茶叶,到文古斋泡好茶水,同那里的主人陈中孚和炭儿胡同的岳彬、靳咨轩、整修瓦器的李焕章等人聊大天。谈起他的往事,他呵呵一笑。1960年,他在京离世,享年86岁。
韩少慈从1903年开韵古斋到1956年合营,独自经营53年,他发财、失误流传出许多奇闻。其实,鉴定界人士有哪位是过日千万件文物古玩没"打过眼"的"常胜将军"?而今韵古斋这个老字号还保留在琉璃厂的街上,又谁知这家老字号的原来主人。